傲天统领悬立空中,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的战场。
尽管握杵的手十分稳定,神情也一如以往的倨傲,但道胎处的虚弱感却在暗地里提醒着他,元力已经耗费巨大。
金甲大帅与绝影大王联手,依然敌不住他祭起的七煞鞭尸杵,双双败下阵去,金甲大帅的金髓宝甲岩被击碎,绝影大王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但他们并非一无所获:除了耗去傲凌天不少元力外,还将他拖住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战局已悄然改变。
谁也没有注意到,跃虹桥跨过的深渊中又开始升腾起青碧的雾气,而且迅速由薄转浓,越来越稠,将沐浴其中的所有物事染一层薄薄的青辉。
飞仙阁与跃虹桥之间的狭小空地,堆积了无数的尸体与肢体,有邪甲的,有邪尸的,有妖族的,有兽族的,还有大量的巨竹谷机关怪物。然而战斗却没有丝毫疲弱的迹象,攻守双方的厮杀越发惨烈。
当一队邪甲挤过长窄的跃虹桥,朝飞仙阁冲去之时,带队的将领忽然感觉旁侧似乎有什么巨物动了一下,转头望去,赫然看见一只被击毁的天蛛“活”了过来,正摇摇晃晃地从尸堆里挣扎爬起,尚在疑惑,就被一根锋锐无匹的长腿猝不及防地穿透了身躯,高高地挑空中。
周围的邪甲大惊,蜂拥掩,在又损失了几名战士后,才将这只“诈尸”的天蛛再次摧毁。
然而并非偶然,也并非只有这一处,整座巨竹堡都在发生匪夷所思的变化,被轰天霹雳炸得满目疮痍的肤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覆盖绿色。
雨梦台坠了一地的机关战鹰,九天旋梯东倒西歪的枪卒,还有散落各处的螳螂工匠,都在零星地悄悄“复活”,尽管残肢断腿,仍然“顽强”地再次投入战斗。
再此期间,一个被轰天霹雳摧毁的暗堡也传出了“扎扎”的奇怪声音,一队正在附近搜巡的邪甲士兵警觉起来,横斧身前慢慢逼近,只听到霹雳声响,从残破的射击孔里竟然掠出一支大弩,将前方数人击飞出去,其中一个还被牢牢地钉在对面的墙壁。
空中的傲凌天似乎察觉了什么,他侧耳聆听,脸出现一丝疑色。
不知何时,雷霆怒鼓已经没了声音。
傲凌天心下暗惊,雷霆怒鼓不单能震慑敌军,更能令已方士兵狂勇凶猛,催激战力成倍提升,在此紧要关头一停,可不是说笑的。
他又急又恼,俯瞰全局,果不其然,已经触及飞仙阁的锋线再也无力向前,不但攻势迟滞,还隐约现出颓态,失去了雷霆怒鼓的助阵,各部兵将战力明显剧降。
就在这时,一名将领飞掠而至,正是怒部四尉之一的电尉。
“外边在捣什么鬼,雷霆怒鼓怎么没了动静?”傲凌天劈头喝问。
“大帅传令立即停止进攻,全速退兵!”电尉高声道。
“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才攻到巨竹堡腹地,如今却要退兵!”傲凌天惊怒交集。
电尉近前一步,压低声道:“中军遇袭,雷霆怒鼓全部覆没,轰天霹雳也损毁大半,大帅已经率部撤离,傲统领千万不能逞一时之强。”
“什么!”傲凌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不丁听到号角声大作,一直紧闭的飞仙阁正面大门突然打开,几根粗大得惊人的刀臂从中掠出,一轮疾如闪电地削切挥斩,登时把正在攻门的数十名邪甲战士绞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十分凄惨。
火尉、五先锋以及黄泉九异都在近前,正与啄日大王、拔山大王、离九命、藏千刺、小紫碧儿等妖将酣战,骤然感觉到诡烈的强大威煞袭来,心中一悸,只见巨影闪动,一辆虎蛛战车从门内奔雷般撞出,体型极其庞大,几乎相当于之前见过的虎蛛战车三倍大小。
车站着一人,云发盘束一袭紫袍,腰间系着一只竹编小囊和一把竹鞘小刀,左手握着把流光溢彩的碧色摇铃,身周悬着四颗紫艳艳的光球,滴溜溜地下盘旋飞绕,容颜明丽夺人,然而目光冷如寒霜,不怒自威,正是夕夏。
虎蛛战车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便在兵海之中掀出大片空隙,然而更加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在这辆虎蛛战车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二十只通体虎纹长肢若钩的天蛛,但这仍旧没完,在天蛛的后面,又出现了成排结队的手持巨剑的剑统领,如果有谁能数得清楚,就知道多达三百个。
眼前的阵仗无比震撼,火尉、五先锋和黄泉九异脸色青白,饶是他们个个身经百战穷凶极恶,此刻也忍不住一阵胆寒。
就连啄日大王等妖将也目瞪口呆,旋而振奋万分,纷纷放手反击。
“这些大块头好猛嘞,我喜欢!”碧儿兴奋叫道。
“原来夕夏还藏着这么多厉害怪物!”小紫雀跃欢呼。
傲凌天心中惊异万分:“妖女夺去巨竹堡不过数日,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赶造出如此之多的大型机关?”
巨型虎蛛战车一马当先,率领着二十只天蛛与三百个剑统领步步为营向前推进,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人仰马翻,失去雷霆怒鼓支撑的邪甲大军在天蛛播散的强大威煞中渐渐崩溃,阵脚大乱,许多兵将竟然被挤出悬崖坠入深渊。
“再不走,吾军精锐,便要尽数断送于此了!”电尉大声道。
傲凌天沉吟,心有不甘地朝下观望,然而却无奈地看见败象越来越浓,在战场的各处,己方军队已经开始出现小股小股的溃逃。
虎蛛战车的妖女忽然把手中的碧色摇铃高高举起,轻轻地摇了一下,摇铃发出的声音很小,几乎被场战的厮杀声兵器碰撞声掩盖。几于同时,飞仙阁后,巨竹堡内壁的茂密竹林中沙沙作响,突尔飞出一条巨大青影,如龙似蟒般朝战场蜿蜒扑来。
傲凌天仔细看去,赤目中心的瞳孔蓦地收缩,原来青影是由密密麻麻机关战鹰汇成,怕是有数千只之众。
“传令,全军撤退。”傲凌天沉喝,声音异样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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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这是李长靖首次恢复意识时的唯一感觉。
眼睛无法睁开,周身骨头钻心的痛,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而且像有烈焰在持续地炙烤。
“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这小子竟敢跟那大魔头硬碰硬的对着干。”
李长靖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
“娘,你一定要把他救回来……”语调有些慌有些急,是楚欢的声音。
“他在哪?”这是夕夏的声音,有点发颤。
第二次醒时,李长靖只觉肌肤微微刺痛,似乎有人正在往他身扎针,他呻吟一声,努力睁眼,模糊中看见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和头顶的苍苍白发。
“靖哥哥,你别动,是婆婆在帮你医治。”一张冰雪般剔透的娇靥凑了过来,映入他的视线,是夕夏。
李长靖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然后再次陷入昏迷。
第三次醒来,李长靖睁眼就瞧见了一双水似清澈星样灿烂的眸子,还是夕夏。
“靖哥哥,你觉得怎样了?还很痛么?”夕夏问,声音柔缓,眉目间却隐隐透出一丝忧急。
李长靖点点头又摇摇头,依然说不出话。
手一阵凉腻,有只柔嫩的手握住了他,夕夏轻声道:“婆婆,他好像还是很虚弱呀。”
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有等他自己慢慢恢复了。”
夕夏依然凝目注视着他,眼中像有千言万语。
李长靖也望着她,忽觉身的痛楚减缓了许多,不觉一阵困眨,于是又昏昏睡去。
在完全进入睡眠前,隐约听见那苍老的声音继续道:“若是换成别人受了这样的伤,怕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了。这孩子身十分古怪,除了元力正邪混杂,良莠不齐,还有好多样奇异的不明之物藏在体内,都在暗地里守护着他的各个要害之处,这可真是他的福份呢。”
第四次醒时,李长靖只觉额一片清凉,十分之舒适,睁开眼,原来是夕夏拧了条帕子在帮他擦拭,这回还看见了静心,端着盆清水站在床边,眼中尽是关切之色。
“靖哥哥,你感觉身好些了吗?”夕夏见他醒来,俏脸写满了欢喜。
“巨竹堡守住了么?”李长靖脱口而出,发现已经可以说话,急着又问:“敌人退走没有?”
“全都赶跑啦,巨竹堡没事了。”夕夏嫣然道。
李长靖猛又想起什么,接着问道:“马统领呢?他在哪里?伤势可重?”
夕夏微微一怔,道:“马统领也伤得不轻,如今还在谷中医治,但他已无大碍,只要再调养几天,便可痊愈。”
李长靖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望着眼前的女孩,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夕夏,都是……都是你在照看我吗?”
“你睡两天两夜了,好多人都在照看你呢,除了我和静心,还有楚欢姐,小紫,碧儿。这期间,是婆婆一直在为你尽心医治。”夕夏含笑回答,甜得饴人。
“婆婆……哪个婆婆?”李长靖问。
“祖灵婆婆,吾族先祖之一,神竹族所有族人,都是她的子孙。”夕夏应道。
“那不是要好几百岁了?”李长靖道。
“岂止,婆婆长寿,怕是有万余岁了。”夕夏道。
“婆婆了不起!了不起!”李长靖咂舌赞道。
“婆婆最擅长养生之道,而且医术超凡,你伤得这么重,如果不是婆婆来了,还真的会很糟糕。”夕夏停了一下,接着道:“不过,婆婆也夸你根底很好,才能恢复得这样快。你放心,婆婆说你没什么大碍了,看吧,今天醒来,精神是不是好多啦。”
李长靖点点头,身子在被窝里动了动,发现各处的痛楚都已消减许多,心中一阵高兴,“回头我要好好感谢婆婆。”
“我们族人才应该好好感谢你呢,如果不是你拚死击退怒天那个魔头,此时的巨竹谷也许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夕夏认真道。
“哪里哪里,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功劳。”李长靖道。
“靖哥哥,你又帮了我一次。”夕夏轻轻道。
李长靖正想谦虚,触及她的目光,心头突地一跳。
“你肚子饿么,要不要吃点东西?”夕夏问。
“要啊。”李长靖点点头,一时也忘了客气,“好饿,长这么大还没有试过这么饿过。”
“静心,你快去把粥拿来。”夕夏喜悦道,动手摆好枕头,俯下身将李长靖慢慢扶起,坐靠在床头。
李长靖只觉幽香沁脾,忽然想起在谷中初遇时的情形来,还记得两人的亲昵举动,一时诸多温柔弥漫心头,目光不知不觉停留在了女孩的脸。
夕夏似有所觉,冰似的娇颜泛起一层迷人的绯红,妙目斜睨,迎了李长靖的视线。
李长靖一阵心慌,连忙把目光挪开,还好静心端了只托盘进来,盘有一盆砂锅粥,一只小碗,一双竹筷,一把汤匙,两碟粉绿小菜。
夕夏从砂锅里舀了小半碗粥,夹了几筷小菜,就要来喂李长靖。
“我自己来……”李长靖忙道。
“你好好坐着,不许动。”夕夏命令。
李长靖只好乖乖靠在枕。
夕夏轻轻吹了吹汤匙里的粥,送到他唇边。
李长靖张嘴,粥一入嘴,便感觉软糯清香,十分可口。
接下来夕夏继续一匙一匙地喂粥,不时用手帕帮他擦拭嘴角,异样的温柔细致,与那个战场杀伐果断的将帅简直判若两人。
李长靖慢慢吃着粥,心底忽生出一种想要把女孩拥揽入怀的冲动。
“还要点么?”夕夏问。
转眼两碗粥落肚,李长靖满意的摸摸肚皮,突然面色一变,发现一只系在手腕的袖囊不见了。
“为了帮你疗伤,就把那个小香袋摘掉了。”夕夏语气如常,神色依旧。
“快把那个小东西还给我!”李长靖冷汗涔涔,里面可是放着一头狰狞可怕的骨龙的,如此邪恶的凶兽,只要是个正常人看见,都会把他当成是邪魔外道。
“去把公子的东西都拿过来,免得他着急。”夕夏喊道,静心应声去了。
沉默片刻,李长靖终于忍不住道:“你……你都看了里面的东西了?”
夕夏点点头。
李长靖吸了口凉气。
夕夏似乎思考了片刻,斟酌道:“其实你没必要隐瞒的。靖哥哥,这两天,我得到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知道你被名门正道所追捕,只因为……你驾驭着骷髅元尊的坐骑。”
李长靖沉声道:“等东西拿来,我就离开。”
夕夏瞪了他一眼,脸带着嗔意:“为什么要离开?”
李长靖低着头,没有回答。
这时静心默默走了进来,左手拿着袖囊,右手拿着役妖令,轻轻放在旁边的桌。
李长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做什么!”夕夏一把搂抱住他,丝毫没有避讳旁边的静心。
李长靖身躯僵了一下,道:“很多人在找我,早晚会牵连巨竹谷的。”
“那又怎么样?”夕夏秀眉一轩:“虽然巨竹谷与世无争,但也从来不怕别人来寻衅。”
“寻找我的那些人,都不是一般来头。”李长靖闭眼道。
“那我也不管!”夕夏咬唇道:“就算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来了,我也不让他们抓走你!”
“你这又是何苦?”李长靖叹道。
“难道只许你帮我么?”夕夏道,娇颜一侧,贴住了他的胸口:“总之我不许你走,更何况你身还有伤。”
李长靖只觉女孩手臂搂抱得极紧,仿佛害怕一松手自己就会走掉似的,心中生疼,忍不住俯下脸去,唇在她额头轻轻地碰触了一下。
夕夏娇躯一颤,小小声道:“靖哥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是你的家。”
“记住。”她仰起脸,凝目望着男儿:“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李长靖屏住呼吸,心中涌现了一股想要将眼前女孩永远守护的冲动,可就在这时,外面的天空传来一阵轰隆巨响,紧接着整个大地好像都颤抖了一下,摇晃得房间里的桌椅尽数侧翻,茶几茶杯摔得满地都是。
“真佛的后人在哪,给我滚出来!”
一声惊雷般的炸喝响遍整个巨竹堡,震得所有人耳膜阵阵发痛。
李长靖心中一凛,惊骇道:“此人是谁?为什么光是声音就有如此大的威力?”
夕夏俏脸煞白,失声喃喃道:“好像是小魔君,没想到他居然亲自驾临了……”
“小魔君?”李长靖沉声道:“就是如今七绝界的老大,那个传说跟妖圣、玄教教主并称大泽界三大最强战力的小魔君?”
夕夏沉沉点头,眸子中是浓浓的忧虑,咬了咬唇,忽然道:“靖哥哥你快走,堡内才刚经历过大战,元气大伤,目前并没有可以打得过这个恶魔的人!”
李长靖怔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别管这么多了,小魔君如果找不到你,自然不会为难巨竹堡。”夕夏回头冲静心喊道:“快点去找衣服给靖哥哥穿,再吩咐彩缤纷带他从密道离开!”
静心应了一声,刚想转身,李长靖却大声道:“我不走,我要留下!”
夕夏急道:“你别逞强,眼下你重伤未愈,哪里来的战斗力!”
李长靖不由分说地挣扎着下床,突然似有所感,霍然抬头,整栋竹楼在顷刻间四分五裂地炸开,夕夏和静心被一股强劲的气浪撞飞了出去,紧接着一名身着黑袍、长发披肩、嘴唇青紫脸色发白,活像一副病入膏肓的年轻男人,从天而降,右手一把探出,紧紧抓住了李长靖的喉咙,轻轻一提,便把他提离地面。
同一时刻,李长靖望着这男人的身后,双眼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孔大小。
只见一个湛蓝色的巨大光团里,冰魅、徐怀柔、青妍、常雨、小玉和陆离以及常景德,七个人全被一根紫色的绳子捆住,挤作一团,双目紧闭,气息萎靡,显然都收了致命的重伤。
“你便是那臭和尚的后人?”黑衣男人咳嗽了一声,目光淡漠地直视着李长靖,耸了耸肩,嗤笑道:“身后这群人就是你的同伴吧,本尊路过泽阳城刚好遇,索性便一起捉来了。放心,等打杀了你,拿回胜覆,本尊自会把那几个女子拿回去,让董祭司炼成鼎炉傀儡,日后只供唔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