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宝斋已在眼前，正午，酒楼不停有三三两两身着华衣的宾客进出。燕七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喧嚣的酒楼，犹豫不前。江玉拉住她的手一顿，似是看出她的心思，问道：“在担心个什么？不是要喝秋露白？”

闻声抬头，她轻笑：“我能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今儿你请我。”说罢，脚步轻快地跟着江玉径直步上了二楼。

楼梯右手边有一条很深的走廊，走到尽端，便见一扇宽大的木门。这里很安静，像是在喧闹的酒楼里隔开了一个世外桃源。江玉打开门带燕七进入屋里，很快跟进来一个伙计，躬身道：“主子，已通知梧风大人，他一会便过来。”江玉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是一间上好的房间，比之前燕七去过的那间更大，更宽敞。屋子里还摆着一张雕花的木床，挂着水青色的帐幔；有一张书桌，整齐的摆着宣纸和文房四宝；四方酒桌下收放着几把椅子，应该是吃饭喝酒的地方。

最显眼的是木床边的梨木衣架，几件上好质料的衣袍，垂挂在那里，旁边的小圆几上，摆着一支发簪，明显是一个男人的房间。燕七走过去随手拿起发簪打量，羊脂玉的簪子，簪头设计成简单流畅的水波型。

“方才那小哥叫你…主子吗？”燕七手里摆弄着簪子，小声问道。

江玉看看她，轻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

心口一跳，江玉这人心思太缜密，放佛能看穿人的心思！燕七挑眉，一脸假笑：“原来是江老板，怎的要装作江湖人？”

他走过来，凑到她跟前，眼睛里闪动着模糊不明的光：“燕七，你在临淄城枫林里对我说过什么？”

她直接僵住。

“你说你会陪着我”他提醒道。

……

“江玉，我陪着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她的瞳孔突然放大！江玉伸手过来一把就揽住她的腰，一对黑宝石般的眼珠近在咫尺。“燕七，你要反悔吗？”

那对黑眸的光似是紧紧拽住了她，就开始往里旋，燕七跟着一阵眩晕，脱口而出：“不反悔，我会陪着你。”

话音一落，江玉僵住的手便松了松。

他轻轻地叹息，眼神柔下来，轻声道：“你是聪明的女人，知道装糊涂。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会害了自己。”

燕七回神一愣。

江玉真是个会俘获人的妖怪！刚被他魅惑住，瞧瞧现在这几句话说的！燕七都想给他鼓掌叫好，她聪明？她那点脑瓜仁在江玉面前连个屁都不算！

脸皮子直抽抽，燕七傻笑，试探他：“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要五百两黄金能到手就行。”

这人果然满脑子都是银钱。江玉苦笑，搂着她的手松开，拉她走到桌前坐下，问道：“我倒是好奇，元宝山成日里抢了那么多金银财宝，连丞相的儿子都敢绑，你还缺钱两？”

“我们山上人口多呀！”燕七一本正经的跟他算起帐来：“这么多人，多少张嘴呐，有一大半是老人妇人和孩子，真能下山干活的没几个！我们抢的那些东西，也就勉强够。”

似是不信，“你与燕金常年在花楼挥金如土，怎么看也不像缺银子的。”

燕七干笑道：“那是为了踩盘子必须花的银子，不能省！”

轻手搂住她，“既然这么辛苦，那就别做匪。”

“那怎么行？”燕七瞪眼：“咱们山上很多都是在朝廷顶了罪名的，下了山他们怎么活？我爹和二叔当年若不是上山当了匪，就被那昏庸的狗大王砍了头了！”

江玉不在说话。伸出手轻轻拨开她额间的碎发，半垂着眼看着她，目光闪动不停。这个人温柔的时候实在太好看，一脸的柔情要把大当家融化了。

砰砰，敲门声传来——

江玉侧脸应道：“进来吧。”

梧风推门大步走来，抬眼看见燕七直接愣住。

燕七一瞧，嚯！好精神的少年。

冰雕似的脸儿，高鼻薄唇，长长的眼睑里一对眸子透着跟江玉类似的清冷之气。看着年岁不大，可却挺拔精神，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呐。

燕七咂舌，起身上前，围着梧风不停的打量，瞧着有些眼熟，笑道：“咱们上次在这里见过吧？”

梧风被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神看的浑身发麻，但既然她能进公子的屋子，那想必是公子的朋友，不敢妄言，倒像个木桩似的立在那，低头不语，浑身透着不自在。

“啧啧！哎，你叫什么名？”女土匪眼睛放光。

江玉：……

“在下梧风。”不敢看她，梧风垂目道。

燕七挑眉：“嗯？在下？你在谁下？”

梧风顿时语塞。

这是客套话？还是说…这梧风是江玉的属下？脑子一转，燕七换上了热情的笑容：“别在上在下的，我不兴那个，你也是习武之人？”

梧风道：“在……我自幼习武。”

燕七点头，伸出爪子，就捏了捏人家的肩膀，感叹道：“我说呢！瞧瞧，多结识！”

只见梧风脸都青了。

江玉嘴角跳了跳，走过去扯开她，“梧风是我的心腹，从小就跟着我。”

还没捏够呢，燕七不死心，“那个，梧风？你多大了？”

问这么多，你这是要相亲？江玉真想掐死她。

“我十九。”梧风是个老实孩子。

燕七坐下来，托着腮帮子琢磨，“那你跟燕金一样大，可看着比他精神多了。”

江玉只觉忍无可忍，咳嗽两声，转了话峰对梧风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梧风点头：“九月十八辰时出发，咱们扮成随从随行，走元宝山的路出关。那边送来了几套衣服，咱们卯时前就要到宫门口汇合。”

“那十七日你在此等我。”江玉道。

“我也去！”燕七嚷道。

“不行。”江玉肃声道：“你现在还不能用武。”燕七哼唧两声，闷头不说话了。

见她老实了，江玉望着她思忖片刻，转首对梧风道：“去安排些吃食，再送一坛秋露白。”

燕七一听乐的直拍手，江玉瞥她一眼，面无表情的道：“只许你喝一杯。”

未曾想心花怒放的女土匪口无遮拦。“江玉呀江玉，你真贤惠。”

江玉沉了脸：“你再说一遍？”

姑娘你可真敢胡咧咧！梧风拿眼角瞥了一眼，心惊胆战，转身，出屋，关门溜了。

……

梧风端来酒菜时，燕七眼中只有那坛秋露白，坛口未开，却好似已然散发出酒香。

放下酒菜，梧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躬身递给江玉，低声道：“那边加急送来的。”江玉接过信点点头，示意梧风斟酒，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屋内传来街上熙攘的声音。

南城永远是热闹的，总会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展开信，文字只有几行，却似蕴含着千斤重负，江玉盯着手中的信，许久未动。

燕七低头凑上去嗅嗅那满满的酒盏，眼光闪亮。她举起筷敲杯，边开口道：“笙歌醉，落花籍，将军战场祭亡魂。雁过时，两鬓霜，一生相思有几人。”

……

一首带着凄凉悲伤的小词，却伴随她她轻快的敲击声娓娓道来，靠在窗边的江玉凝着她，一双眸漆黑幽深：“燕七，这首词太不应景。”

燕七拧眉，道：“这可是现下花楼里最常点的小词！”江玉并未再说话，燕七起身走过去，笑道：“那等劫了白玉镜，你要请我喝一天一夜的秋露白，我就给你唱最欢快的曲子。”

她没心没肺的笑着，江玉望着她目光闪动，“燕七”他口气带了几分郑重：“你务必记住，要在万石窟入口等我。”

“你都说过很多遍了，放心。”燕七拍拍他的胳膊，安抚道：“我一定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