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宝斋的雅间里,梧风垂手而立,却是大气不敢出。公子的脸色着实有些吓人,那些狠话出了口,像一柄双刃剑,割伤了燕七,自己心里还不是一样疼的要命?
江玉手中一盏热茶早已凉透,指尖依然冰凉,心中一股子闷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他半抬起眼打量了一番躲在角落里的梧风,冷冷开口道:“她胳膊是在万石窟受的伤?”
梧风身子一抖,后背阵阵发凉,心感不妙,支吾应道:“应该是…上次我去山寨时她这胳膊就受伤了。”
“所以…”江玉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半晌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轻伤。”
完了,梧风有些心慌…刚才大当家那副狼狈的样子的确是可怜,他看了都有些难受,何况大当家在公子心中绝不是轻易能放得下的。如此洒脱的一个女人,当街生生哭成了泪人…可公子当时伤心成那样,他也只是奉命带话啊。
梧风一脸纠结,“公子,我并非刻意隐瞒,当时您也受了重伤,她的伤跟您比起来真不重。不过说起来她当时也的确有难处,才会离开…”
有难处?江玉微微一顿,抬眼看他。
干脆把话说开了吧!梧风正了正神色,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小声道:“我当时拦住卫延的护卫让您走,您不是也不忍心看我死吗?那燕金还有元宝山的人都是她的亲人,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抛下他们不管自己逃命?她的确不知您受了伤,我回山寨换白玉镜时,她见我第一句便是问您在哪里,她不知道您的身份,还以为您会回来呢。”梧风挺着脊梁一口气把话说完,却被江玉浑身散发的阵阵凉意惊出一身冷汗。
她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吗?江玉垂目沉默。
梧风瞧他神色柔和下来,松了口气,又小声试探道:“其实大当家虽是个女人,骨子里却比许多男人都重情义。当初您开口让她帮忙拖住王后的护卫队,她差点儿丢了半条命…”
梧风的话在耳边萦绕,江玉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冲动,想起当初为了帮他报仇伤到半死不活的燕七,他眼眸里的光开始流动。
雅间里安静下来,江玉在桌前来回踱步,似是在琢磨着,这时却听“砰砰”敲门声。
开门进来一伙计,上前低声道:“赵治听说主子来了凤宝斋,现在人在外面求见。”
江玉脸色一沉,思虑片刻示意请人进来。
赵治拂衣抖尘进门而入,江玉背着门口立于桌前,令人看不出他的表情。伙计已在桌上摆好了酒菜。
赵治上前拱手亲切笑道:“现如今该称郡王了,老夫拜见郡王殿下。”
江玉转身坐入北面的主位,伸手示意,“赵大人请坐。”
随之坐下,赵治慨然一叹道:“自上回在这凤宝斋与郡王分别,再未相聚,老夫可是时常惦念郡王。”
江玉淡漠笑道:“劳烦大人惦念,您对这片土地最是了解,我王惜才,或许很快您便能官居高位。”他举杯,“来,先干一杯。”
赵治举杯,两人一饮而尽。
赵治道:“现在这王都城里,老夫与您也算旧识了。对您的胆识谋略老夫实在佩服!日后还望郡王在这朝堂之上多多提点才是。”
江玉一笑道:“说到权术谋划,皆是为我南晋,不值一提。”
“您过谦了,怎么说老夫也算帮过您?”
这老狐狸。江玉一阵大笑,并不接话题。
赵治抬眼望着江玉,自顾自地说着:“昔日那件事可是担了莫大的风险,足矣显示老夫的诚意了。”
江玉笑道:“赵大人的诚意远不止于此,若没有您打开城门,我军又如何能顺利进入临淄城?在世子那边赵大人定是领了头功。”
赵治淡笑,略思忖一二,“说起世子,他倒是跟我问起白玉镜的下落,只是据老夫所知,白玉镜的确不在楚王宫。”说到后半句,他压低声音神秘地一笑,“郡王是否知道白玉镜在哪里?”
刹那之间,江玉的目光炯炯地盯住了赵治,倏忽之间却又消失,脸上现出淡漠的笑容:“白玉镜之事世子已与我谈过,可惜我并不知情。”
“哦?”赵治眉头微皱,“白玉镜本是魏国之宝,王后遇害导致魏楚关系破裂,现如今楚已亡,魏不会永远无动于衷。魏王已经在边境布兵驻守,原先有争议的城池也被他们控制。依我看世子的意思是刚刚入楚不可再动兵戈,还是先稳住魏国再说。”
“所以赵大人准备为世子寻得白玉镜,赠予魏国缓和关系?”江玉脸上并无表情,淡声道:“大人对世子倒是忠心。”
“老夫对南晋定然鞠躬尽瘁,只要寻得白玉镜或许能化解一场战事。老夫手中倒是有些白玉镜的线索,既然郡王对白玉镜下落不知情,那我便试试去查查吧。”
江玉听着面色渐渐阴沉,赵治恐怕已经知道是元宝山的人暗中帮他。现如今明显赵治投靠了世子,如果世子想要靠白玉镜来拉拢魏国,那元宝山会不会有危险?
赵治此番前来摆明了是在试探,他把筹码押在了世子齐珖身上。
他并未待多久便告辞离开,江玉目光冷冷的盯着门口沉默不语。
“公子,赵治再查下去会不会查到您这里?”梧风小声地担忧道。
江玉侧头看了看他,皱眉,“我倒不担心齐珖会针对我,只是恐怕赵治对元宝山早已深恶痛绝…”
“您是说大当家他们会有危险?”
江玉冷声道,“你派人盯紧赵治,明日朝会魏国会派特使来访,咱先看看那魏王究竟想要什么……”
次日清晨,王宫正殿举行南晋入主北楚以来的第一次朝会。以赵治为首倒戈投靠南晋的文武臣僚都来了。
有一处引人注目的是,在朝服焕然一新的臣子人群中,夹杂了几位锦衣华服趾高气扬的魏国人,他们是魏王派来谈判的使臣。
南晋世子齐珖肃然坐于大殿之上,正色道:“南晋入主北楚以来,尚未朝会。今日首朝,一则与诸位臣工相见,二则与魏国来使商谈边境事宜。因父王对前朝事务旨意未到,故今日朝会不议国事。”
内侍高宣:“魏国来使递交国书——”
魏国使臣站起上前,深深一躬:“外臣参见世子。”他将一卷国书交给内侍,转递到齐珖手中。
齐珖垂目略扫了一眼国书,瞬时脸色不太好看。
魏国使臣高声道:“我王此番特派臣来南晋有两件要事。一则,我王恭喜南晋王入主北楚,边境划分还请尽快达成协议;二则,臣代转我王之言,魏国长公主在北楚遇刺,死因至今未查清。当年长公主携带我国白玉镜嫁入北楚,而今北楚已亡,还请南晋归还白玉镜。”
齐珖沉着脸,尚未开口,赵治霍然出列道:“边境城池两国一直存有争议,魏国若想达成协议应先撤兵。”
使臣笑道:“南晋吞并北楚事先可与天子诸国打过招呼?边境城池本就归魏国所有,我国为何要撤兵?难道南晋想争霸天下取代天子,与诸国结怨,无视我魏国修好之意?”
殿中一片沉寂。使臣几句话直指南晋野心,将所有人都惊呆了。
齐珖双目骤然紧缩,这一番话使他心越发沉下来。魏国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先趁机吞城池,再以白玉镜要挟。若拿不出白玉镜,他们恐怕还会狮子大开口,到时已父王的性子,免不了又是一番兵戈相见。魏国不是北楚这种软柿子,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天下,再连年征战,到时他接手的会不会是个烂摊子?
默默思忖有顷,已经想得清楚,齐珖开口道:“我国刚刚入主北楚,诸事繁琐。魏王之意我已清楚,等我与父王商议再做定夺。不如请来使在此等待几日如何?”
使臣拱手,“也好,那臣等便多有叨扰了。”
魏国使臣被安置在王都城的驿站,凤宝斋很快便得到了消息。
“魏国嫁了一个长公主到北楚,却也没拿到北楚边境的城池,这种错误魏王岂会再犯一次?”江玉低笑,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梧风颌首道:“只要大王态度坚决,齐珖想与魏国结盟之意便很难达成。”
“魏王要的是城池,只是…目前父王未必有空暇亲自来处理北楚的事务,任凭齐珖来掌控局面难保会真的做出妥协。”
江玉起身缓步走到窗外,凝视着街面,“绝不能让齐珖与魏达成协议,既然魏国提出归还白玉镜,那我们就做点什么帮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