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水仙已经凋谢,只剩下一团葱绿。
其实花开花谢都是生命往复的自然规律,就跟张道长说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必在意和介怀,可人类又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他们之所以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就是因为拥有了其他动物所不具备的精神世界,会把精神世界里的某一种情绪无限放大,比如幻想、恐惧、悲痛,或者一盆花开花落…
而承载这些情绪的,可能是周遭所经历的环境,也可能是某一件事的触发,或者是一个人的离去,人类会借由这些诱因进入一个怪圈,有的人可以凭借意志力走出来,有的人可以通过身边的人找到寄托,而有的人却把这些当成了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脆弱不堪。
深夜剖析自己,这是边晨最擅长的事情,今夜的主题叫怎么样才能做到和自己和解?这是一个需要反复思考的问题,但能不能有结果?这个不是人为能够控制好的,毕竟边晨不是掌控心理的魔术师,也无法扭转命运的安排。
她最近时常会想起张道长跟她说的那些家常话来,关于一颗水果糖的故事,诚如外婆是一个善良温暖的阿姐,可她并没有得到这个世界给她的回赠,来到这个世界经历着不堪,离开这个世界又如此污糟。
边晨突然想,理性来说还是应该要感谢许明丽,她几乎包揽了老太太身后所有的事务,包括找人搭灵棚、临时找墓地这样的事,而边晨只需要偶尔坐在阳台里发呆,或者是坐在灵棚里听张道长诵经,然后接待几个吊唁的人而已!
但两人依然没有多余的交谈,似乎形成了一股无形的默契,正如这十五年来没有过对话,许明丽在等她,而她或许也在等,以往有老太太从中周旋,而现在两母女终于上演了一场没有争执的家庭伦理默剧,观众,或者说参与者,只有琼斯、茉莉、张道长,现在,还有一个突然加入而又没有头绪的谷巳。
谷巳似乎天生就带有一种本事,这跟外在的条件没有任何关系,就单单是他周身所围绕的一种气场,会吸引别人的眼球。直到后来的很多年以后,边晨才发现,这也许就是因为他眼里带着光,会穿透你的身体直达心灵,捕捉到别人很难发现的细节——藏在她心里很深很深的秘密。
…………
大年十五一过,花园之梦开门营业。
今年的春天来得晚,都已经立春近半月,料峭的寒风还是带着小刀,刮得人面目生疼。好在花园里还是迎来了第一批精灵,年前种下的球根植物陆续绽放,给萧瑟大地增添了一抹温暖。
春节后的第一支视频上线,还是由梁艳秋和谷巳作为开幕,主题就是如何给这些球根植物进行施肥?
初春时节,正是郁金香、洋水仙这类球根植物的花期,其实已经不适合再施肥,因为年前种植时已经给予了充分的肥料,也足够它们生长和开花,但梁艳秋想利用视频让花友更了解专效肥的重要性,所以还是坚持录。
Mir有一款专为球根植物开发的水溶速效肥料,但因为不是明星产品,再加之多数花友并不了解专效肥料的作用,所以成为了Mir的一个鸡肋产品,花园之梦作为Mir的好伙伴,当然要积极参与进来,毕竟产品是好的,只是缺乏合理的安利。
在谷巳还没有加入Mir公司时,他其实对产品的了解也不详尽,最多就是受到父母影响的那一点泛泛而已,为了能够更快地融入公司,他花了不少时间,也取得了不错的结果,所以才能在花园之梦的会议上侃侃而谈,没有被周霜雪的问题给难倒,也才能获得梁艳秋的赞赏。
视频上线不到一个小时,粉丝就沸腾起来。
边晨也在官微里看到了这家伙,倒有些怔然跟现实中的差别。
两人自上一次见面后几乎没有交集,但他跟许明丽说的那些话却还历历在目,不至于感动流涕,更多的是出于好奇或者是不解,她曾经评价他的喜欢很随便,但有时又觉得不尽然。
他有时候像个小孩,些些的无理取闹,撒娇要糖,有时候又会幽默风趣,像个男人一样思路清晰侃侃而谈,比如视频里。
她还记得那天打发他走的时候,谷巳就像个要糖小孩似的说:“把我的微信好友验证通过我就走。”
无奈,顶着许明丽探究的目光完成了好友添加的过程。
但之后,谁都没有开始过聊天。
好像她给他评价的话又成了事实,但她觉得无所谓,这些根本不会对她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又过了一日独自发呆的日子。
早晨起床洗漱完去厨房,许明丽正忙活着早餐,见她进来就说:“晨晨,等一等马上就好。”
许明丽其实并不擅长烹饪,这边晨知道,以前上学她就只会给她准备简单的三明治,以至于边晨有错觉,妈妈的爱就只是这么简单。
她没有拒绝,闷声答好,就倚在门边安静地观察,许明丽其实有些瘦,因为冬天的厚衣服和高个子掩盖了很多,平日没有注意到,她不禁在想,这样一具身体是不是真的正在遭受着病痛?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瘦?
不自觉就问出了声;“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许明丽以为她已经出去了,有片刻的怔忡,然后又答;“没什么大不了的。”
边晨皱眉;“没什么大不了是什么病?”
许明丽显然不打算在此刻聊这些话题,于是岔开话题问;“那个年轻人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边晨却不被带偏,仍旧继续问;“我现在是在问你的病,不要扯到其他事情上去。”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许明丽败下阵来,无力央求她;“晨晨,我们现在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好吗?”
“那要什么时候提?”边晨问;“又或者等你从这个世界消失后,再由其他人告诉我?”其实边晨芥蒂的是,面前的人从来不会直面正视自己的问题,永远都在通过别人的行为达到自己的目的,正如外婆、茉莉,做着她的周旋人和传话筒,她只要躲在角落偷偷观察就好。
许明丽哑然,开始无声地抽泣起来。
边晨却不齿她这样的行为;“你其实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事实,而不是让外婆去当这个周旋人,如果不是来找你,她也许就不会出事故,也不会走得那么突然,你夺走了我唯一亲近的人,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一声声的质问带着忍久不发的怒气,许明丽面色苍白,久久才反应过来,女儿其实根本没有原谅自己,甚至把母亲的死都怪罪在她身上了。
此刻的心境像是坠入了深渊,永远没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