裨将从生,站在帅车上,看到了山顶上那一小股军队,他将手举起,让大军顿在山脚。然后他的战车跃前,对山顶大声的通报,“本将,赵国裨将从生,你等将公子雍请出给我保护回邯郸。”
赵兴站在山顶,俯视着山脚,其实山不高也不大,下面喊话上面是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的,尤其这个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各个都练就了一副大嗓门。从生呼赵雍为公子而不称太子,说明这家伙的确不承认赵雍的身份。
“将军是代表谁来接太子?是国君,是相帮?”
从生一愣,他不知道赵雍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这么样的家伙,不过看这个家伙穿的人模狗样的,一定是那群武装的头,于是仰面回答:“身为赵国裨将,当然奉国君的命令来迎接公子雍的。请这位先生,将公子雍交给我。”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赵兴断然拒绝:“先前有公子杰假扮林胡截杀太子雍,天佑太子不死,今国君病重,却有传闻国君欲立公子杰为君。朝局博云诡异,在没有相帮肥义,大将军乐池亲来,我坚决不将太子交出。从将军请回,请肥义或者乐池亲来。”
“你是何人,竟然敢不尊国君的命令,挟持公子雍,难道你要造反吗?”从生气急败坏的大声斥责。
“造反?我保护的是太子,何来造反?但你若敢登山一步,你便是造反,我便射杀之。”
这就等于双方撕破脸了。从生看到山上的那个家伙死硬到底的架势,知道事情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时间紧迫,当机立断:“包围土山,杀光——”顿了一下之后:“杀光土山上所有的人,不得一人逃脱。”
开战的战鼓响了,五千赵军立刻按照安排左右分开,将土山团团包围。
战鼓一击,从生令旗挥舞,正面主力开始发动进攻,三十辆战车呼啸发动,向土山冲来。
车粼粼马萧萧,大地颤抖尘土高扬,三千赵军呐喊着,跟随着战车呼啸杀来。
奔腾冲杀中,第一辆战车突然崩坏倾斜,拉车的战马扑倒在地悲嘶。随后冲锋飞驰的战车也突然纷纷倾倒翻车,一匹匹拉车的战马纷纷悲嘶倒地,而狂热冲锋的赵军也纷纷抱着脚倒地哀嚎,严整的冲锋阵型立刻变得七零八落,冲锋为之一窒。
而就在从生莫名奇妙的时候,一蓬蓬箭雨如冰雹一样连绵不绝的落下。那些倒地的,和惊慌失措的将士纷纷中箭,惨叫哀嚎替换了原先狂热的喊杀,冲锋的将士等于停在那里被动的接受绵绵不绝的箭雨洗礼。
自己的弓箭手,因为仰射而没有达到射击的距离,但却不能再上,再上,没有任何防护的射手,就等于上去送死。
“撤,赶紧的撤回来。”从生气急败坏的下令,这可都是自己的家族武装,这可不是国家的兵,不能损失,损失的就是自己的财产。“
鸣金之声响起,赵军如潮水一样的冲锋,转眼就如潮水一样的回落。
清点一下战损,三十辆战车全部损毁,二百多将士殉难,而看山顶上的敌人,竟然没有一个损失。
“是什么妖法?难道山顶上那个怪模怪样的家伙是妖怪,是巫师吗?”
从生跳下战车,亲临战场,在拨打了几支飞下来软弱无力的雕翎之后,他俯身看向地面。
地面上遮蔽的杂草已经被将士践踏,被一阵风吹过之后,他看到密密麻麻的碗口大小的坑。小坑之多,多到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小坑之密,让士兵每走一步,不远不近的正好在一步的距离,让将士的脚深陷。那些战马在这样密集的小坑中奔驰,怎么不撅蹄?士兵在这么密集的小坑上冲锋,怎么不崴脚?
但时间紧迫,自己从密报中得到的赵雍没死。但这消息是从相帮府间人得到的,所以,公子杰第一时间,给了自己信符,调动他在代郡家族武装来击杀赵雍。相帮的大军绝对会在呼吸之间赶到,只要相帮的大军一到,公子杰和自己这些支持他上位的所有人的计划,就彻底的破灭了。
进攻,不惜一切代价进攻,杀了公子雍,这是从生现在唯一的选择。
春秋无义战,战国无君子。一切都以自身利益为出发点,裨将从生为了上位,毫不犹豫的决定对赵雍,他应该效忠的主上动手。
“杀死土丘上所有的人,每一人头一斤金。”从生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
四千多家族武装,呐喊着再次向君丘上杀来。
一片片箭雨从山上射下,将一批批敌人射倒,但后面依旧有密密麻麻的的将士们呐喊冲锋。小坑限制了他们的速度,让弓箭增加了射击的时间波次,让死伤更加惨重。但他们依旧无所畏惧的冲锋,最终,冲到了山顶。
三百赵兴的领主武装丢弃弓箭,拿起戈矛,结成阵型,开始与四面八方杀上来的敌人开始惨烈厮杀。
战争是残酷的,惨烈的,但每一个战士都是勇敢而顽强的。不管是对外战争,还是对内火拼,并没有因为同样是赵人,或者可能在上一次战斗中曾经是袍泽。
长矛的锋锐刺进敌人的胸膛,放出他们的鲜血,长戈的横割,割断敌人的脖子,让他们的人头在山坡上滚落。
整个战场没有惨叫只有厮杀的怒吼。赵人临死是不会惨叫的,他们认为那不是武士的行径,赵人,只有呐喊厮杀的战士。
赵兴在队列里瑟瑟发抖,提着宝剑的手抖的和风中枯枝一样。他不是因为恐惧而发抖,是因为杀人了,才变得这样。
但放眼四周,全是人,里面的是自己的武装,外面的是从山头蔓延到山脚的敌人。他们呐喊着,为了敌人脑袋上顶着的一斤金而前赴后继的冲杀。
戈矛在不大的小山四周林立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的森林,让自己和赵雍以及三百勇士哪里也逃不出去。
现在的结局只有一个,杀敌或者是被杀。
“老师,杀人,第一次是很不好受的,但杀了一个之后,就不再恐惧了,反倒会让人兴奋,然后变成麻木。既然成为赵人,就要习惯于杀人和被杀,我们祖上都是从杀人和被杀里走出来的。厮杀,是我们赵人的骨髓血脉,我们必须习惯。”
赵雍,拿着一杆长戈,用和他的年龄极度不相称的冷漠和娴熟的技法,杀死了对面一个敌人,然后还在好整以暇的教导着他的老师。
小小年纪,杀伐如此果断,手法如此娴熟,可见他早就将杀戮当做平常事了。
“初次杀人,难免紧张,向老师这样的人,第一次杀人,要拿长兵器,只有和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杀了他,才能让你的恐惧感大大的降低。而当你杀了第二个人的时候,你就不再恐惧,反而变得亢奋。这就是杀人犯为什么总是杀人的原因,你不要指望一个杀人犯会放下屠刀,忏悔之后成为一个谦谦君子的。”
赵兴认为这个学生说的很对,于是,他捡起了地上的一根长戈,然后向远处的一个敌人刺去。
那个敌人正在应付另一根长戈的勾刺,结果赵兴的长戈就很轻松的勾下了他的脑袋。
当那个脑袋滚落的时候,赵兴感觉自己的感觉果然好多了,不但颤抖在身手上消失了,就连心情也变得轻松了,更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亢奋。
这种亢奋变成了兴奋,赵兴有一种引吭高歌的强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一声出,几百将士一起怒吼高歌:“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正义的高歌,这是慷慨赴死的欢唱。歌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冲天而起,一唱三和直达霄汉,随着歌声,三百将士的战斗开始出现了韵律,士气叠叠高升。同样在这歌声中,正义得到了伸张,敌人的气势渐沮。他们开始犹豫,他们开始犹豫是不是杀了高高在上的太子的正义。
从生被这歌声惊心,不能让上面的三百来人再唱了。再唱下去,自己的军心就散啦。自己必须反击,他张开嘴也想唱一首歌,压住敌人的士气,提升自己的斗志。但张了几次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唱什么,这个时代歌曲太少了,反反复复的就那么几个,自己总不能学人家唱同样的歌吧,那就落了下风了。
抓起鼓槌,猛的击鼓。
战鼓的隆隆声,打乱了土山上三百将士的歌唱节奏,击发了进攻将士的热血,他们再次呐喊着决死冲锋。
一面高歌死战,歌声让他们有了信念目标,让他们充满了正义感,几百年的礼教,让将士们知道为什么而战。
赵军也在拼死的厮杀,但他们越战越气馁,同样的礼教让他们心生羞愧。这不是国战,不是为家族而战,他们是在以下犯上,他们不占礼,这里的礼是礼教。
最终,正义和礼教让他们退却了,让他们放弃了战斗。在正义的歌声压住了不讲礼的战鼓生。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放弃了对面敌人,羞愧和茫然战胜了对一斤金的贪婪,转身向山下逃跑。
所有的人,就一起向山下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