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冬天,但河套草原的美景依旧美的让人心醉,成群膘肥体壮的战马,就如舒卷的乌云,在草原上忽东忽西的流淌。一群群牛群羊群,就如同天上的白云,缓慢的飘动。远山森林,在冬天里显现的不是苍翠而是黑黑的浓重。夹杂在草原中收割后的田地,阡陌纵横中,有一条条由黄河和黄河支流引出的水渠,结着冰,闪亮亮的将田地分割成方方正正的方块,一个个错落有致的村舍,传来孩子的欢笑。
这真的是一片田园牧歌的真实画面。
赵兴的车队浩浩荡荡,旌旗招展的招摇过市,引来了沿途村庄百姓纷纷跑出来看稀奇热闹。
围观的人群里,有右衽的周人,也有左衽的牧民,原则上,这种天生的敌对民族,就那么和谐的站在一起,对着豪华的车队指指点点。
而当路过一个村子的时候,百姓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消息,周人惊慌的呼喊着孩子,将他们拉近村子躲避,而在村子里冲出一群群彪悍的林胡人,骑在光背的马上,拿着弯刀,警惕的监视着赵兴的车队,直到赵兴的人过去,给头领献上了两条咸鱼,才让对方收了人马,解除了戒备。
“看来,林胡野蛮人中,也有治理农业牧业的高手啊。”赵兴一面沿途观察,一面忧心忡忡的感叹。身为邻居,而且还是以野蛮人为主体的林胡人的邻居,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互相补足取长补短的如此融合,对于赵国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邻居。
“今天我们拜见的这个陌,就是秦人,按照规矩,他叫秦陌,他从始至终见证了商鞅变法,是商鞅变法的受益者,也是商鞅变法的受害者。他逃到林胡,投奔林胡王,希求林胡王为他复仇。
林胡王对他的才华相当佩服,立刻授予他田农使,将全部族的田地事情交给他,也就等于将整个河套地区交给了他。其实他现在就是河套之王。
为了富强林胡以为他报仇,他也是兢兢业业的治理这里。他不但给林胡河套地区的人,带来了先进的中原农耕技术,更给林胡人带来了规矩。所以,这是唯一一个有法律的野蛮游牧民族,并且不管是游牧民族还是迁徙过来的周人,都执行法律的地方。”
“你懂得不少啊。”赵兴夸奖着许杰。
许杰就骄傲的道:“作为一个有野望的士子,一个不甘庸庸碌碌的士子,就要胸怀天下。只有掌握天下动态,才能辅助贤王主上展现胸中抱负。一问三不知,那只能是庸才,最终被人遗忘抛弃。”
“当初府中帮我定策,足可看出你之才。现在我们施行的这个拆分五国联盟的计策,就足可看出你胸怀天下的准备工作做的多么充分。”
许杰就老脸一红,当初自己长街叫卖自己而被赵兴结纳,然后入府暴打自己一顿,消灭了自己高傲狂放的自以为是。赏给自己士子最高规格的待遇,只是让自己对赵兴心生感激。而和主上为解除五国奔丧的巨大危机规划计策,才让自己感受到这个赵兴子的知识和睿智的博大精深,真正的被他折服。
而出使娄烦,那随机应变神仙一般的操作,才真正让自己对这个主上心生崇拜。
自己心态这样的转变,主上是不会知晓的,只有自己感受最深。
而主上的这种是主从,是师生,但更近乎朋友兄弟的感情流露,让许杰甘心追随一生。
“其实如此缜密恢宏的计划,还是以先生主导,我不过是随机应变拾遗补缺。而因势利导的这一段实施,更是先生睿智的充分体现,弟子远远不如啊。”
赵兴一面下车,一面对许杰道:“正所谓一人智短,多人计长。取长补短,才是成事的关键。一人独断专行,那就是狂妄,最终的结局就是必死无疑啊。”
之所以半路下车,是因为他看到在田地里,有一个老农在冬天里,还在辛苦劳作,他想问问看看,是什么样的动机让他如此勤劳。
老人没有名字,看到这个贵族,如此平易近人的询问农事、税赋和日常生活的时候,不觉诚惶诚恐,在得到两条咸鱼的赏赐之后,就对赵兴的询问知无不言了。
“至从田农使大人上任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我们原先自己开垦的土地,进行合并整理,然后用阡陌和水渠隔成一块块的方格,并且严格规定,不得侵占挖掘阡陌,若是犯了,鞭打二十。这阡陌让我们明确的知道自己的田地多大,在哪里,不能随便侵占别人的地块。”
赵兴就和许杰互相对望了一眼。
商鞅变法主要的内容之一,就是费井田开阡陌,使得秦国耕地的面积扩大无数,让秦国百姓富足。
而这个受过商鞅变法直接教导的秦陌,却在这民风彪悍,五胡杂陈的地区,反其道而行,推行井田制度,让百姓懂得规矩,守住规矩。这样的改变,让这里不知道减少了多少的血腥械斗。
“一个政策的好坏,不在订立时候的初衷,而是看因地制宜的实施结局。权变,才是政策好坏的关键啊。”许杰深有感触的评价。
“像我们这种周人农人是不参与征服的,打仗,是那些林胡人的事。田农使大人还规定,我们收的麦子十一上交庄子上的公仓备荒,再上交十三,给王庭备战。如果是租种老爷家的地,十三上交老爷,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您看看,我这就是租种的土地,要想多留下点口食,就要多辛苦,所以啊,冬天也不能闲着,冬天也有冬天的活计不是。”
“如此重的税和地租付出,难道你们不心存怨恨吗?”赵兴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
老人很惊讶,然后给赵兴算账:“一份的公仓粮食,是备荒的,一旦有了天灾,我们还是会吃回我们的肚子,其实这不还是我的?三份备战的,就等于我花钱,买别人去替我征战,不但我没有生命的危险,而且还可以继续忙我的农活,多得些粮食。那么那三份不也是等于花在了我自己的身上。而老爷家的田,收三份的租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这样算下来,我的土地出产,是有七份花在了我自己的身上,难道我还有什么怨恨呢,难道我不该感谢田农使大人制定下的规矩的恩德吗?”
赵兴就哑口无言了,偷换了概念让百姓感恩戴德。让能作战的,尽他们厮杀的能力,会耕作的,让他们全力耕作,这样的人才,其实比商鞅等人更杰出。
微笑着告别了老者,在赵兴和许杰再次蹬车的时候,两个人面上的微笑就彻底的消失了,心有灵犀异口同声的道:“此子,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