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

御香楼后面，是一片幽深的竹林。

穿过那片竹林，便可看到一座五米见方的青草地。

青草地旁边，有一条两米宽的小溪。

小溪上面，耸立着一座两层高的竹楼。

那就是西门傲的私人书房。

平日里，若是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哗！

溪水潺流。

此刻，西门学道跟在西门傲身后，走进竹楼时，耳畔的溪流声不绝于耳。

宿主以前来过这里。

而且西门傲曾经对宿主说过，每次听到那不绝于耳的溪流声，他的精神力就能更加专注。

也是因此，这座竹楼书房，才会建在溪流之上。

“走吧，我们去楼上。”

竹楼看上去并不牢固，他们在竹楼里每走一步，整座竹楼都会跟着一起摇晃，仿佛随时都可能掉入溪流之中。

但其实，这竹楼并没有那么脆弱。

西门傲轻唤一声，带着西门学道来到第二层。

第一层很空，什么都没有。

但第二层，有书架，有古书，有画卷……还有一套原木桌椅。

竹楼里不仅透着竹香，还弥漫着浓郁的书墨香气。

远处，还不断飘来混合的花香气息。

“坐下说吧。”

西门傲坐在他习惯的位置。

那个位置正面对着窗外。

窗外，是竹林彼岸的花丛。

现在的风向，花丛里的花香，正好从窗外吹进来。

整座竹楼的空气，清香无比。

“爹，有什么话直说吧。”

西门学道坐在西门傲对面的位置。

那个位置，可以看到西门傲身后的壁画。

壁画上是一位相貌出尘、一袭红纱的年轻女子。

以前，宿主问过这个女子是谁，但西门傲总是很沉默，没有给予任何回答。

因此在宿主的心里，总是会产生无数的遐想。

甚至有时候，宿主怀疑那壁画上的女子，便是他的生母，星辰。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门傲脸上的表情仍然很陌生。

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西门学道的眼睛，一副要将西门学道由表及里完全看透的模样。

他这样的目光，宿主以前从未见过。

面对这样的目光，西门学道自己倒是没什么。

但他可以真切的感受到，宿主的内心，正在被深深的刺痛。

“其实你都看出来了吧，现在的我，并不是你的儿子，我也叫西门学道，但我是个穿越者，而你儿子，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被西门翼害死了......”

西门学道早就决定了坦诚。

他将西门翼害死宿主的事情，向西门傲仔仔细细，完全交代清楚。

“这么说，我儿子他已经......”

西门傲眼眶湿润了。

仅仅一瞬，他的眼睛里就布满了血丝。

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内心深处，一定是痛如刀绞。

可是他脸上并无意外。

他的身体很镇定，并无任何过激的动作。

看来，他还真是心如明镜，什么事情都看的格外清楚。

他有两个儿子。

西门翼的存在，对他来说，只是碍于权倾羽蝶的皇族淫威，只是无奈之举。

而宿主对他来说，是他与星辰相爱的证据，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十六年来，他一直把宿主当成掌中宝，心头肉。

为了宿主，他甚至不惜与整个西门家的所有人为敌。

可是如今，宿主终究还是被害死了。

而且害死宿主的，竟然是他的大儿子，西门翼。

无论他心里是否在意西门翼这个儿子，西门翼始终都是他的儿子，这个事实，永远都无法改变。

所以无论如何，他绝不可能杀了西门翼，为宿主报仇。

因此，他整个人的状态变得低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宿主死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父亲，他心里的痛楚，没有经历过这种痛楚的外人，根本就不会懂。

“其实你也应该看得出来吧，虽然你儿子已经死了，但他的记忆已经传承给了我，所以有些话，我想代宿主告诉你。”

既定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对于宿主的死，西门学道不知道如何安慰西门傲。

但有些话，的确是宿主想对西门傲说，但却还没来得及说的。

“什么话，你说。”

西门傲身为西门家家主，同时作为剑皇巅峰境界的高手，他的平生，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

因此，他的心理素质其实是很好的。

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用平和的目光看着西门学道。

不过，此刻从他的目光中，仍然可以隐约的感受到，那是父亲在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时，才会流露出来的温暖与期待。

“十六年了，你维护了他十六年。过去十六年里，他是家族里所有人唾弃的废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该存在，所有人都希望他早点去死。只有你一个人，一直在默默的鼓励着他，让他不要放弃活下去，哪怕不能成为剑手，也应该会有别的方式走入大家的视野，得到大家的认可。并且你还不断的告诉他，就算得不到大家的认可，他永远是你心里的骄傲，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希望他可以开心快乐的过一辈子，任何人敢欺负他，你都一定会站在他那边。”

这是宿主的回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不仅宿主的情绪失控。就连西门学道自己，心里也是感到一阵酸楚。

回想他自己的前世，根本从未得到过父亲的鼓励。

他上小学时，父亲嫌弃他成绩差，比不上别人家的小孩，对他各种鄙视。

他上初中时，成绩略有起色，父亲又嫌他性格内向，朋友太少，说他将来肯定没什么前途。

他上高中时，跟狐朋狗友厮混，在学校别人冤枉是个小偷，父亲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认定别人说得对，他肯定是偷了别人的东西。

他上大学时，父亲说，别人家孩子上大学都是出去兼职，半工半读，那么你也这样吧。以后你的学费、生活费，全都你自己搞定。

他出去工作以后，父亲说，爸爸老了，照顾不了你了，现在是你照顾爸爸的时候了，发工资的时候记得交钱。另外，早点结婚，你妈想抱孙子了。

多少年来，他的父亲只会对他有各种要求，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关心过他。

更别说，像西门傲这种，对宿主坚持了长达十六年的全力守护。

相比之下，西门傲实在是太过完美。

无论是从宿主作为儿子的角度，或是西门学道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西门傲这个父亲，是绝对合格的存在。

可以说，西门傲就是大家心里的理想型父亲。

“你继续说。”

悄然间，西门傲泪水滑落。

作为猛虎一般的男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落泪。

哪怕曾经被迫与星辰分开，他也未曾落下眼泪。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只要星辰还活着，他就有机会与星辰长相厮守。

可是宿主已经死了。

他与宿主之间的一切缘分，都已经彻底结束。

宿主生前活在家族阴影里长达十六年，他性格无比内向，根本不善表达。

这些话，他从未在西门傲的面前表达过。

此刻，西门学道透过宿主的记忆，终于表达出了宿主对西门傲的感情与感激。

这种情感的爆裂冲击，直接将西门傲猛虎一般的内心防线轻易击溃。

泪水滑落的那一瞬，他自己丝毫也没有察觉。

他的泪水中，充满了自责。

他不觉得自己完美，反而觉得自己太无能，没有给予宿主真正的保护，没有让宿主真正成材，得到族人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