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七正用丝帕将轻若棉絮的金蚕衣上下里外擦拭一番,忽然听到一串稳重的脚步声自屋外游廊越走越近,她即刻将那犹如背心状的金蚕衣妥贴穿好了,起身又转入屏风之后即听闻两下敲门声……
“云公子,侯六公子吩咐的给您送热水来了,好让您方便盥洗的。”
“多谢!黑灯瞎火的大清早哥儿也辛苦了!劳烦哥儿就将那热水留在门外,待得用完了热水会将家伙什子的还回伙房去的。”云七边朗声回答边取了件昨日还未送过去洗涤的中衣随手穿上了,由于贴身有着金蚕衣再加了件中衣之后,姑娘家的特有凸显特征已然消失不见,系上了扣带走出屏风,见得门外人影还站着,于是赤脚走上前去打开了门一瞧,正是当时帮云七倒水洗手的那个伙房僮儿,估计是身子长得晚的缘故仍旧是一副细瘦模样,也难为这僮儿独自一路将两桶热水提到此处。
云七见那僮儿仍旧是那番低头沉默的模样,微微一笑,转身回房走了个来回,对着那僮儿摊开了右掌露出了一块碎银子:“这几日多谢哥儿的照料,今晚在下淋雨又沾了泥,哥儿送热水过来真真是解了燃眉之急的!一点谢意还请哥儿收下。”
谁知那僮儿非但不接,反而鞠了一躬就要转身走了,云七也不多想直接伸手拉住了那僮儿的左臂,心中突然一顿,随后即刻松手,赤脚跨出门槛挡住那僮儿的去路,直接将手中的银子抠入僮儿的腰带内里,咧嘴一笑:“哥儿就当给我个面子吧!”话刚完就一溜烟儿地提起水进了房关上门。
当云七终于干净清爽地换了身洁白衣裤之后,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云弟,昨晚忙了一整夜又不曾进食,此刻已到了早膳的时辰,咱们哥儿几个顺路一块儿去吧!八师弟也一道儿聊。”
“云公子这几日辛苦了!霍某特意吩咐伙房为云公子准备了各式点心,美味可口的,云公子……”霍一心话还未完,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只见云七身穿月牙长衫,白裤黑靴,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平日里脑门上的七股扎辫也散了开来,让云七用一根细丝带一把抓了,与后脑勺的长发一起披在了身后,全身一通清爽气派。
侯牧之、霍一心正暗自赞叹间,只听云七对着他俩抱拳道:“霍少侠真是体贴入微,云某在此先谢过霍少侠的照拂了!既然早膳时辰已到,可不能让其他少侠们等候多时……霍少侠、猴哥儿,咱们快走吧!”
霍一心满脸肃穆地对着云七重重抱了一拳,沉声言道:“云公子千万别与霍某见外!昨夜云公子冒着春雷铤而走险登峰采药,六师兄都告知我们了,何止是惊险二字就能描绘形容的?耐心!果断!身手!胆识!赌是缺一不可啊!回一览顶的山路上又为六师兄拍开了被狂风吹飞的断树,否则六师兄也是凶多吉少!云公子如若不嫌弃……霍某愿与云公子交个朋友!他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云公子只管叫上六师兄与霍某便是!”
云七看看霍一心,又看看侯牧之,那师兄弟二人均是一副极其郑重的神态,不禁扬唇一笑:“霍八哥言重了,登峰采药是为了救人,掌拍飞树也是为了救人,这类事摆在眼前都是应当的,难道自己分明有那能力却见死不救么?霍八哥为人豪迈,粗中带细,在下能交友如此,实乃生平一大幸事!”
霍一心大力鼓了一掌:“痛快!哈哈!如果不是此刻稍早,霍某真要好好喝上一杯了!走!咱们先用早膳去!”
一路上侯牧之和霍一心与云七笑笑,云七淡淡微笑着与这师兄弟俩对答,转了几个弯即到了饭厅,似乎人都到齐了,不过只是缺了个花清池。
云七由霍一心引着坐下,环顾四周颔首致歉:“在下动作慢了些,烦劳大家久候,抱歉!”
“云弟又见外了不是?”侯牧之指了几样点心对云七,“快尝尝这些个,趁热吃吧!”
“嘿嘿!那大家一同起筷吧!今还有事要办呢!”云七也不客气,将每样点心尝了几块,又连喝了三大碗米粥,吃了一大盘酱瓜、一碟子酸菜、四个荷包蛋,接着再喝了两碗甜豆浆,最后又将剩下的两个肉包子三口两口咽了下去……像是三三夜没吃饭似的!
坐在斜对面的卓怡萱被云七的饿狼吃相给惊住了,不由得咬着筷子问道:“虎怎么今早饿成这样子的?昨晚你干什么去了呀?”
者无心,听者有意。
乐聆音正在用勺子轻轻舀着豆浆,微微一滞。
侯牧之刚刚用筷子挑起了细长炒面,一下子全都滑落回了盘子里。
云七停止了口中的咀嚼,抬头对上卓怡萱的杏眼,鼓着腮帮子眨了眨眼睛,随手用汗巾子擦了嘴角即起身离席,是要去为卓阁主请脉。
乐聆音看了眼云七,低头慢慢喝了口豆浆。
侯牧之见得云七离座,赶忙将手里的大半个馒头啃完了站起来,拍了拍云七的肩膀一起先去给师父请安,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饭厅。
“没想到云公子年纪轻轻,胆识修为却是如此撩的!”甄家环看着云七踱步离去时随风飘扬的长衫袍角,显出了几分飘逸几分洒脱,不禁对云七又钦佩了几分。
“是啊!”霍一心重重点头,“虽然六师兄仅用了寥寥数语叙述昨晚他俩在后山的情景,但若细想起来,真真是出了一身汗的!咱们无垠崖后山那座尖峰峥嵘陡峭、险峻无比!往常哪怕是风和丽日的时候都难登峰,更何况是昨晚那种闪电雷鸣下的狂风骤雨……六师兄还为了能将那受了九道春雷炸响的药材抢先迅疾采摘下来,云公子就紧贴在离药材一丈附近的峭壁边上守着,任由风吹雨打!那平日里后山的野风就已经够厉害的了!真是唉!”
一向不喜多言的十一师妹闻言抬起了头:“九道春雷?”
“不错!十一师妹可有想到些什么?”霍一心面对着那清瘦姑娘温颜一笑。
十一师妹略微垂目道:“我想先去看看师父……”
“唯,你我一同去吧!”乐聆音已将碗里的豆浆喝完,用丝帕擦净了唇角,起身来到喻唯身旁,招呼了一个壮实的老妈子进来。
那老妈子来到十一师妹身后,背对背将喻唯连人带椅子一同背了起来,随着乐聆音心翼翼地跟着去了。
刚走近庭院,乐聆音即瞧见云七独自一人站在侧廊,手中捧着一样物什迎着日光细细地观察着,再走近几步,赫然发现庭院中有一人面对着师尊的房门,直挺挺地跪在石板走道旁的泥地中,衣衫破损鞋袜浸湿两腿子的污泥,头顶的发髻也是松散欲溃与那在晨曦下衣袍洁净神清气爽气宇轩昂的云七相比,真的是有如云泥……
耳聪目慧的乐聆音稍许打量了一眼,便看出跪着的那人正是二师弟花清池,又见云七仍是双目凝视盯着手中的物什,对周遭其他一概视若无睹的,不由地暗叹了口气,带着老妈子来到师尊帐前安顿好了十一师妹,便将在厅中正招呼着几位名医的侯牧之唤了进来。
“六师弟,就是我的,如今为师父解毒是头等要事!请花师弟先回房打理了再来师父跟前请安侍奉,其他事体待得师父痊愈了再。”乐聆音口气淡淡的,但却不怒自威。
“喏!”
侯牧之也不多问,点了下头便往外走,刚把门拉开便看见云七手捧着种植水培用的盆子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对着自己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擦肩而过进了卧房。侯牧之看了眼屋外的庭院,无奈一笑,跨着大步走了出去。
“乐女侠早安!喻女侠早安!”云七一进房门就对着守在帐前的两个姑娘微微一笑。
“云公子真的采摘到了雷鸣玲珑么?”十一师妹喻唯难得有些神情激动。
云七只是笑嘻嘻地将瓷盆双手递给喻唯:“你来看看这是与不是,其实在下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东西,如果昨夜不是九道闪雷之后慢慢发出了亮光,我也不知该如何的了。”
喻唯用纤细的双手捧起瓷盆,定定地看着半数浸泡在水中的两颗圆球,眼神中慢慢显现出了喜悦,突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般抬头对云七言道:“听初现亮光的雷鸣玲珑极易遭雷劈,周遭的物什也会被其殃及,云公子”边边轻轻打量了下云七。
“哈哈!唯姑娘真真是学富五车的!当时还真的是惊动地,震得我耳朵都快聋了,不过那会儿在下只是将那几棵雷鸣玲珑弄下来,并没有伸手去接……”
“不错!当时雷电交加,我就抬头瞧见云弟紧贴着峭壁将那几个果子全都弄了下来,让那些果子都落往峭壁下面的水池子里去……好家伙!那时上的雷电像是跟那几个果子有仇似的一路追着劈,不过始终没劈到那一池子水里面。我见云弟一头就直接栽进了池子里,我自己也赶紧跟着跳了下去!哎呦!谁知那池子水不是凉凉的而是温汤啊!一下子热得我差点抽抽!但见得云弟潜在池底憋着气一个劲地搜寻着,我也忍忍就过了一起找,寻了大半夜才找回那三颗也亏得那果子跟夜明珠似的会在暗处发光,否则地还真是难找……”侯牧之朝喻唯手中的瓷盆瞄了两眼,不禁缓了口气。
“哈哈!猴哥儿昨夜真是辛苦的……来!将这坛子醉生梦死给启开!”云七居然从卓卉君的床底下拉出一个青瓷酒坛,单手托起凛给侯牧之。
侯牧之似乎吓了一跳,看了看乐聆音又看了看喻唯,对着云七使劲儿挥着双手拒绝,但他的两眼早就发光地直直盯着青瓷酒坛了。
云七暗忍着笑声道:“猴哥儿千万别误会!弟我不是要猴哥儿在光化日之下饮酒,猴哥儿只要帮弟把这酒坛子开封即可,再准备一口锅子和炉火,弟我要派用场的。”
待得将两枚雷鸣玲珑投入沸腾的醉生梦死中翻滚的时候,云七又对着喻唯:“在下与侯六侠先行回避,有劳唯姑娘施针将卓前辈的心脉封住。”刚出了卧房门口便见大厅里头其他几个流水阁弟子都候着了,云七便对着三师姐秦言卿及五师姐沈纪舒:“一会儿还请两位姑娘随在下一同入内,以便襄助乐女侠和喻姑娘。”
过了两壶茶的功夫,云七听见了乐聆音的轻唤,刚推门入内即闻得房中早已满室酒香……云七赶紧叫侯牧之留在了槛外,请秦言卿和沈纪舒过去将卓卉君扶坐起来,抬起卓卉君的后脑勺使她微着低头。随后云七把煮了雷鸣玲珑的醉生梦死倒入瓷碗,托在掌中置于卓卉君的颌下,但见随着卓卉君轻缓的呼吸,浮于碗口上的一丝丝酒气也跟着慢慢钻入卓卉君的鼻腔。
过了许久,热酒渐凉,卓卉君仍是一丝动静也没有,守在床沿的喻唯不禁伸手三指为师父搭脉,竟然发觉师父的手腕不再如前些日子那般冰凉,心中一喜,刚一抬头看向师父,却瞧见师父的鼻孔中慢慢流出了紫色……既不是鼻血也不是鼻涕!
喻唯吃了一惊,不由得看向云七,但云七仅是直直盯着卓卉君的脸,却开口道:“唯姑娘,继续用心为卓前辈号脉,其他什么都别多虑,若是卓前辈的内息紊乱或是肌肤发烫了,即刻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