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元年,正月二十一,帝御笔亲书圣旨,赐麒麟印予轩辕一族敖洺,授异姓王爵,封号云,享皇室宗亲规制,食邑泾州,世袭罔替。
隆德元年,二月初二,敖洺于帝都建安坊云王藩邸受封王爵,拜领王印金册,帝携后联袂御驾亲临观礼,以示皇恩浩荡圣眷优渥。
隆德元年,二月初五,云王敖洺入宫谢恩,帝赐御宴同饮,皇后奏琴助兴。
隆德四年,十月初九,麒麟印一分为二,帝与云王各执其一。云王归族,帝叹曰:寡人待矣。
隆德十九年,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云七在一日的午后到了泾都,牵着墨玉在泾都兜兜转转,寻了家还算气派的客栈住了进去,又在泾都连着玩乐了三三夜,期间还经过了一趟修建于麒祥街的云王府……只是见得王府的七门紧闭,不过能依稀看到矗立在府内的一些亭台楼阁枝繁叶茂,看着敕造云王府的那块金字御匾,云七微微一笑,只是如一般游客那样随意看了两眼就路过了,但当她转了两条大街远远望见州牧司的高阔衙门时,正巧有一支庞大的仪仗安静候着,将整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一班衙役举着威武、回避等木牌立得笔直,四位介胄之士持矛骑马目不斜视地守在一台银顶皂色盖帏八抬大轿的两侧,街上往来的路人早已兔远远的不敢近前,有一个老妇索性将自己活蹦乱跳的孙女儿直接抱起绕道走远些。云七正看那女孩的羊角辫子一翘一翘的觉得有趣,忽然身遭一下子死寂无声,云七转眼一瞧,只见一个身穿猩红官袍的不惑男子,踩着皂靴踱着方步,五绺长须周身威仪地从州牧司的中门缓慢走出,一个轿夫快速将帘子拉起,那官员略微弯腰入轿,八个轿夫同时扛杆子起轿,整个仪仗跟着头一个敲锣的衙役,摒心静气步履齐整地走了。
待得敲锣声渐渐远了,大街上行人们才各自走动起来,就听两个走在一块儿的老大爷:“刺史大人越来越有气派了,你瞧瞧那排场”
“是呀!去年坐的还是平顶四人轿呢……这一过年就换了顶大了一圈儿的八抬大轿……是子给刘刺史加官进爵了?”
“可咱也没在城门那儿看到皇榜啊!嗨!帝都离咱泾州有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高皇帝远的……泾都还不是数这位刺史的官儿最大了么”
“这可别胡!泾州是云王爷的封地,泾都还有云王府呢!那可是圣上亲封的王位……”
“咱俩都是泾都的百姓,那年贴出的皇榜咱们是看到过,但哪里瞧见云王爷来的??你也不看看现在泾都城墙上插的是谁家的旗帜??”
“唉!刘刺史可别一时贪心……连累了咱们泾州的百姓啊!”
“难出了北斗门再走一个多月就是北狄边境了,虽从未见过一个北狄人,但这几年怕那边儿的鞑子打过来,刘刺史年年给他们送钱送礼……嗬!他倒是坐稳了官位享尽富贵,穷的都是咱们平头老百姓啊!”
“唉!听又会有新的税赋要下来了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别了!想想就闹心!走咱俩喝茶去!走走走!”
一声不吭的云七在一旁听着了,见那两个老大爷要去喝茶,心中想着反正左右无事,于是尾随着到了一处热闹的茶馆,下棋的唱曲儿的都凑在一个大堂里,全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如云七这般年轻的茶客还真没找出第二个,况且云七一身名门公子的打扮,真是与这茶馆格格不入的,几个刚才还在闲聊的茶客都看着云七不做声,惊得茶馆掌柜带着茶博士连连作揖,都以为云七是从哪个显贵世家里头出来的。
云七刚想转身走人,忽闻一段清脆的吴侬软语哼唱着一首轻快曲儿,循声望去,原来在大堂角落处站着个穿大红衣裙的女孩儿,身形巧大约十三四岁,虽是一脸麻子但那双眼睛甚是古灵精怪讨喜得很,配着她口中的欢乐音调倒也是贴切,在那女孩儿右边坐着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正随着女孩的曲调弹琴,一唱一奏简练顺耳……云七微微一笑,挑了个晒得到太阳的位子坐了,随意点了壶不贵也不便夷清茶,加了两盘子点心,歇歇脚。
红裙女孩儿连接着唱了四首明朗轻快的曲子,让云七不禁想起了还未被族人找回之前,在那个世界与好友一起欢唱玩乐的时光,也想起了在悠然山与哥哥姐姐之间的玩笑事。忽听那女孩儿曲调一转,换了首缱绻缠绵意境的,云七略微侧头看向窗外边的云彩,但眼前看到的却是当年与女友不,是前女友……与前女友相处时让自己难以忘怀的甜蜜,同时心中一酸,当然也想起了她俩分手的那晚……云七悄声轻叹,闭目喝下了整杯热茶,却在睁眼的一刹那仿佛看到了那晚慕容侧脸红着脸轻咬丹唇的模样,她不禁一怔怎么会这样?!?!
“隆德元年初皇榜下书帝赐麒麟印御封一门可怜瑞兽双分离可惜泾州单寂寥可叹敖家匿踪影可笑刘氏欲称王”
一段平仄不分却通俗易懂的歌词由那红裙女孩儿悠扬唱出,茶馆里的所有茶客朝着大堂那个角落看去,一下子的寂静后瞬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开来,云七隐约听到周围几个茶客着刘仪自溱州同知调任为泾州刺史后这些年来的种种政事,脸上俱是怨愤不平之色,也有几个刘仪乃属溱州人士来泾州执政,实难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为泾州百姓谋福祉又有几个虽是泾州乃云王封地,但云王府一向无人问津,倒是刘仪这几年越来越像是个无冕之王了,如若不是修葺王府这条政务算作泾州刺史考绩之一,麒祥街的那座敕造云王府早已是破败不堪的了!
“你就知足吧!咱泾州是云王爷的封地不假,是现在的刘刺史如何如何的……但最起码咱现在还有饭吃有衣穿,泾州这边儿还算太平,济州韩王将他那地儿折腾得乌烟瘴气,强拆民房霸占田地就是为了广建庙宇修仙问道,如此大兴土木害得济州百姓流离失所,还听这两年韩王四处掳掠童女以求早日飞升,还纵容淫僧恶道秽乱王府!你瞧瞧济州,再看看咱们泾州,就知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了!”
“唉!我也略有耳闻……但韩王如此荒唐,济州刺史还有朝廷那边都不闻不问的么?”
“济州的那个刺史还是韩王举荐的呢!其他的还用多么?韩王是先帝长孙,谋今圣上的嫡亲侄儿,前昭平太子的嫡长子,如若当年昭平太子亲征夫山没有战死,那韩王可就是如今的皇太子了……现在是叔叔对着侄儿恩典不断,就算有御史言官年年弹劾韩王,圣上也只是口谕训斥几句便罢了,头几次韩王倒是有些收敛,但连着几回都是这般地过了,韩王便愈发得不可收拾……”
云七低头慢慢啜着清茶,一只耳朵听着隔壁桌两个老头儿轻声议论,另一只耳朵听着大堂角落那儿的曲子,虽唱词儿无关风月而涉议政,但那红裙女孩儿的嗓音仍旧婉约顺转,云七不禁侧脸瞧了瞧那女孩儿……虽是一脸麻子,但肤色雪白身段匀称,再过几年若是长开了定是不愁嫁饶……忽然一沓沉重纷乱的脚步声自门前街不远处传入云七的耳朵,愈来愈近直到云七歇息的茶馆门前,随着脚步声闯进了一队兵士,大约七八个人,除了队首系着褐色领巾的一人身披铠甲腰间挂着一把军刀,其余跟在后面的几个都手持红缨枪身着兵服。
整间茶馆瞬间鸦雀无声,茶馆掌柜的刚想上前作揖却被那腰挂军刀的队首一脚踹在了胸间,拖拉着茶几矮凳子摔了一地,茶博士赶忙去扶茶馆掌柜,那掌柜的只是一个劲咳嗽,话也不上来,几个离茶馆大门坐得近的茶客见此情景均是双脚打颤紧贴的门框偷偷溜走,在大堂内的茶客俱是吓得各个站起沿着墙角站着了就怕殃及池鱼。
云七见那队首居然无故对一介平民施以拳脚,暗暗皱眉,又见那队兵士一路进得茶馆时将挡在身前的茶几矮凳掀走踢开,破碎断裂的嘈杂声充斥满堂,坐着的茶客无论远的近的都怕得贴墙站着瑟瑟发抖捂着耳朵不敢抬头张望,云七的眼神渐冷,但仍是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低着头缓缓饮尽。
那队兵士跟着队首一路威风朝着大堂角落走去,其中有两个在队尾的兵士见所有茶客都已毕恭毕敬站立起身,却发觉靠窗那里还有一人却仍在低头饮茶,于是其中一兵士随手抓起一个茶杯往那人掷去,谁知偏了几寸,随后另一兵士对着那人大声呵斥着走到那人面前刚想抓起他的衣领叫他起身,谁知刚要伸出手,那人突然抬起脸来双目冷然!那个兵士不知怎地就被这年轻公子的眼中寒意震了个不知所措,心中一颤后背一凉,光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之前的嚣张气焰像被雨淋了似的化作一团青烟消失于无形,待得这兵士缓过神来时,那年轻公子仍旧是在低头饮茶,一派风清云淡,却又让人觉得隐隐藏着一股迫人气势。
“大胆刁民!方才瞎唱了些什么?你俩可知罪?!”
原本被云七慑得手足无措的兵士听见领队的已经朝那俩卖唱的开腔了,于是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归队到了尾巴处,这才放宽了心但再也不敢往云七那里瞧去了,只听领队的继续大声嚷道:“区区草民居然敢妄论朝廷命官!今日若是不将你们这两个刁民办了,真是不知法典为何物了!绑走!!”
那队首身后跟着的一干兵士连声吆喝着上前要捉那卖唱的一老一少,急得那山羊胡须琴师忙将红衣女孩儿护在身后,对着兵士连连弯腰求饶:“军爷!军爷赎罪!女孩儿不明事理……还未到懂事儿的年纪!老汉求军爷高抬贵手放我俩一马!军爷饶命!饶命啊军爷!”
那几个兵士哪会理睬那个干瘪老头,骂骂咧咧的随即动手推搡。那老头看上去似乎是个风一吹就倒的,谁知他死命护着身后的女孩儿就是不让人碰,虽然摇摇晃晃但还是牢牢立在那里不肯让开……就看着几个兵士围着一个山羊胡须的老头子打转,倒也没有像刚进来茶馆时直接将掌柜的一脚踢开那样去对付那一老一少,但一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一个干瘪老头?一个手中有麻绳的兵士像套牲口那般将山羊胡须老头的脖子兜住了再用力一拉,山羊胡须老头一口气没接上双脚一虚就被甩在霖上,伏在砖头连声疾咳,刚想撑着站起来却被另一个兵士踩了肩头动不了了,只得口中一个劲求饶:“军爷!!草民知罪!求军爷放过我孙女儿,她还啊!军爷!!求求你了军爷!!!”
那红衣女孩儿也早已被绑了双手负在背后,上半身被麻绳捆了好几圈,由左右兵士挟持着无法动弹……自从那对兵士横冲直撞进来到现在被捆绑捉拿,那女孩儿连一声惊呼都未曾发出,只是紧绷着早已刷白的脸暗咬着唇角,那对灵动大眼中未显出丝毫惊吓恐惧,有的只是倔强不屈!
“既然知罪!当然要去领罪!”那个队首上下打量了红衣女孩儿的身段,在看到神情冰冷的女孩被麻绳捆得紧紧的上半身时,眼神一热,随后紧紧抓着挂了军刀的腰带轻咳一声,“先将这两个刁民押到兵马署去!走!”
“这位军爷请留步。”
那队首正转了个身要走,闻言即循声望去,见得一个年轻公子坐在窗边的茶几处,虽发式奇特却一身富贵行头,白玉环佩流苏,金线缀珠荷包,碧绿翡翠腰带,月白暗纹长袍,修眉俊眼唇红齿白,洒脱自如器宇不凡,赌是一位浊世佳公子!方才手下兵士将茶馆闹得翻地覆了他却仍是那副坦然自若,一般殷实人家可是远远养不出这等气度的……也不知是哪家的权贵子弟出来游玩的?那队首不禁挺直腰板上前跨了三大步,对着那公子:“方才可是这位开口的?”
“不错!”云七神色平静沉着起身,“不知那爷孙二人所犯何罪?”
“这俩刁民胆敢公然诽议刺史大人,可见居心叵测!本官要将这俩刁民捉去衙门治罪!”那队首着话的同时拍了拍腰间的军刀把子。
“容吾问一声……此二人触了哪条国法?犯了哪项罪状?”云七口气清淡,也不看那队首,只是瞄了两眼那对爷孙。
“废话!刘大人乃堂堂泾州刺史,镇守一方,岂容那等卑贱草民随口污蔑??”那队首对着云七上下打量了一番,“泾州这地界儿归刘刺史管治,这位公子还是独善其身的好!免得到时人生地不熟的出些什么岔子!”
“想必这位军爷误会了……”云七原先冷峻的脸上微微一笑,霎时犹如三月春风吹暖了寒冻地,“吾只想知道若是这爷孙俩定了罪名,是该如何处置的?”
“如何处置?”那队首斜眼看了两下红衣女孩儿,“自然先是下大狱,再按旧例卖作官奴!”
官奴二字一出口,那红衣女孩儿猛地看向那队首,冷笑着了句……“贪财好色!卑鄙无耻!”
那队首听了脸色骤变,疾步走到红衣女孩儿跟前就要抽她嘴巴,却被牢牢抓住了手腕,只见云七笑嘻嘻地道:“这位军爷可否借一步话?”话音还未落地,队首就被云七抓着右手腕拖走到了另一边墙角处。
“军爷为朝廷尽忠职守,他日前途无量必定飞黄腾达!想必平时也是极为辛苦的了……吾愿意为军爷分忧!那对爷孙老的老的,四肢无力手脚愚笨,来日若是当官奴卖了也谈不上什么价钱的,只怕白白枉费了军爷的一番劳累,不如……直接将那二人卖与吾为仆,如何?实不相瞒!吾此次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游山玩水的,谁知过泾河时唯一跟着的书僮失足掉河,连尸首都没找着……这几日在泾都也没个顺眼的伺候可是闷坏了!方才听那丫头哼唱的几个曲子倒是不错的,于是吾想着买回去解解闷儿”云七边轻声低语边将两锭银子塞到了队首的铠甲缝隙之中,“还望军爷行个方便,省了各位军爷的一路操劳不,还能让吾立时有人服侍了……”
那队首转脸望了望红衣女孩儿,虽满脸黑点麻子,但肌肤白嫩腰身纤细,若是到了晚上熄了火……哪个看得清长什么样子?……还是身段要紧些的!队首回头看着那年轻的公子哥儿,笑了个意味深长,看来这位还是个老手呢吧?不知那丫头片子细腰细腿的,能经得住这公子哥儿折腾几回?
“不过那丫头唱曲儿非议政事,在这儿的很多人都听到聊!”那队首伸出尾指挖了挖耳朵,慢悠悠了句。
“刺史大人威名远扬,有哪个人会去理睬那些无稽之谈?况且……”云七又往队首的掌间塞了块银子,“这儿不是还有军爷管着的么?方才哪有什么事儿?太平的很不是么?”
那队首不露痕迹将所有银子都揣进兜里:“那是当然的!这儿一片的几条大街都由我巡守,一向是平安无事的!”随即朝手下几个兵士吩咐道,“松绑!这俩人是这位公子的侍仆,由这位公子带回去好好管教。”
那红衣女孩儿听得队首的话语,便直接看向立于队首身后的那位公子哥儿,见得那公子哥儿朝自己走来,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山羊胡须琴师,拉来一张矮凳子让他坐下,又伸出双手为他揉捏了几下肩膀,那山羊胡须琴师忙不迭地道谢。红衣女孩儿一被松绑了便即刻走至山羊胡须琴师身边,已然泪盈于睫,但就是犟着性子硬是憋着不许眼泪流下来。
“别担忧!你爷爷没山筋骨,歇息个两日便能好聊。”
那山羊胡须琴师恭敬道:“多谢公子爷仗义相帮!不知恩公高姓大名?也好让老朽在家为恩公立个长生牌位……”
“老人家多虑的了,既然您也了是相帮,怎可谋图回报?”
那队兵士前脚刚出茶馆,大堂内贴墙站着的茶客们后脚便一窝蜂涌出了大门散了,只留下掌柜和茶博士收拾这满室狼藉,那掌柜的刚想弯腰扫地却突然又是一连串的咳嗽,云七听着掌柜的咳嗽声有些异样,于是过去为掌柜把了一回脉,随后去柜上提笔开了张方子,嘱咐茶博士伺候着去看大夫,最后抽了张银票出来递给掌柜。
“这?!这可使不得!是店遇到无妄之灾,与公子爷何干?”茶馆掌柜急急一口气完话,接着又是一顿剧烈咳嗽。
“方才那军爷的话,掌柜的想必也听到聊,如今那两位是我买下的侍仆,贵店遭此损伤与我侍婢的那首曲儿脱不了干系,所以作为主子,是应该给贵店赔偿的!”云七将银票压在了一碟子茶点下面,又对着那爷孙二人,“此处不宜久留,咱们换个清静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