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人都走了以后，细小的声音变得张扬放肆，张怡然稍微一动，键盘的“劈劈啪啪”，椅子的“嘻嘻呀呀”，干花的“吱吱嘎嘎”，纸张的“嘶嘶哗哗”都出现了。人终究是不能够寂寞的，如果不是声音，那也会有影子，一举一动，它都追随着。

岳含回家以后，天色渐暗，张怡然也没有在办公室留太久，走出公司大门，她看看手机，一抬头却看到了余文，他的姿势让人疑惑，他似乎站在那里很久了，似乎正等着她抬头看见。

“你也才下班？”余文说。

“是啊，你也才下班。”张怡然。

“今天有点凉，不过，傍晚还是很漂亮。”张怡然说。

余文有点高兴起来，没等他来得及调动到兴奋的感情中，张怡然突然问到：“你往哪边走，一起？”

余文除去脸上的任何表情，手上划出了一个“你先请”的符号。

他们一路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谈，在阴天银灰色的傍晚，一切情绪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们互相交换着目光，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交流，在亘古的时间中，他们眼里的光是永恒的。直到余文说了一个过于激动的词，这个词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张怡然感到余文的整个身体也跟着蹦起来了一下，这个跳动让她惊醒，她恢复了平静。

“地铁站到了，你怎么坐？”张怡然问道。

余文：“有家非常不错的川菜管子，真的很不错。”

张怡然一笑，带着点犹豫。

余文：“真的很不错，尝尝吧。”

张怡然再一笑，“尝尝”。

余文拿出手机找了半天那家川菜馆，正找着，张怡然说：“我知道有一家，听说不错，在K11。”

余文停下来认真地想了想说：“行，我们就去那家吧，我来找找具体位置。”

两人出了地铁口，往对面的楼里走去，找到馆子后两人着实松了口气，点了一桌子麻辣鲜香的菜：麻辣鱼、冷吃兔、跳跳蛙、粉蒸肉、红糖冰粉，清炒四季豆、川北凉粉、麻婆豆腐。若是在十多年前，人们总是愿意去找一些洋菜馆，西洋、南洋、东洋，最近这些年，风俗似乎变了，喜欢乡土气息浓厚的风味儿美食成了流行。

余文：“早就听说芜湖人能吃辣的。”

张怡然：“没有你们合肥人能吃。”

余文哈哈一笑，“你去过成都吗？”近来成都成为一个极具现实浪漫的地方，以前浪漫这个词总属于巴黎、挪威、冰岛、济州岛……最后人们发现，在嘈杂世俗之中，成都才是一个热气腾腾的浪漫之地，浪漫到懒散恣意。

“没有去过。赵雷有首歌《成都》，我很喜欢。”

余文：“我也很喜欢。”认真且享受地说：“有机会真想再去。你要是去，不嫌弃的话，叫上我。”

张怡然：“这个可以有，再叫些人，我们组个队，打打麻将也方便。”

余文：“哈哈哈。”

张怡然：“你觉得叫上谁好，女生的话，岳含怎么样？”

余文的笑收敛了些，但他却故意使它延长，不让它停下来。“都好，只要你不放鸽子，叫谁都好。”

张怡然一瞬间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心里很高兴，一种清晰的感觉告诉她，余文在疯狂地向她暗示。

张怡然：“坊间流传，你在追公司的一个女孩子，很好奇到底是谁？”

余文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当然当然，你可以不用说，保持沉默。”

中间这段，张怡然不记得余文跟他说过什么了，总归是就公司同事的印象交换了一些意见。

余文：“你为什么选择留下来，没有回老家去呢？”

张怡然：“毕业后同学们选择留下来或者离开，过了几年也有再离开的，也有再回来的。这里就是这样，选择留下也好，离开也好，都是需要付出特别大勇气的。”

“所以你也付出了很大的勇气？”余文笑道。

“比你想象的还大，大到感觉就是自然而然。”张怡然端起杯子，往口里送了一小口水。“这里待着最舒服。”

“留下来是对的，我们这几天还在讨论公司要在云山路那里新建一个分厂，具体计划还没下来。”

“我听说了。”顿了一顿。“这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公司，在一个充满朝气的地方。”张怡然又端起杯子，漫不经心地往口中送了一小口水。

“以及一个朝气蓬勃的你”余文紧接着张怡然的话脱口而出。

“你这样的海归博士才是人才，我是打杂的。”张怡然一边说一边把杯子放下，眼睛并不看他。

“你在这里会想家吗？”被余文这么一问，张怡然竟不知道回答是或不是，沉默了一两句话的时间，觉得所有的光阴都在白盘子边，印花玻璃杯口，油亮的汤里，青红辣椒的皮上流动起来，恍惚起来。

“你觉不觉得浦东的月亮是上海最亮的，嗯……或许它是全中国最亮的。”

“你时常看月亮？一个人看吗？”

张怡然把头抬起来，正巧遇到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余文，余文并没有把目光移开，两人看定了神。

“下次你看的时候叫上我。”余文的眼睛没有离开，说完这句又补充道：“别忘了我老家也是安徽的。”

饭吃完，两人走出K11的大楼，余文说：“你看。”张怡然顺着余文抬头的地方望去，一轮模模糊糊的月亮。他们驻足，抬头默然地望了一时。

月朦胧，风起，吹动了张怡然黄色的裙角，浅色的西装外套，吹动了余文轻薄的裤脚，月亮露出来又藏进去，不知道是风移还是月移，或许就是书中说的烟笼月移吧。

张怡然回到出租房的时候，室友琴子正在煮面，怡然随手把提着的一袋盐水鸭提到她面前，“好吃的，特意买给你的。”琴子一边开袋子一边摇头，“这绝对是三生三世的缘分我们在这里相遇啊。”

张怡然没听见，拿着手机打开微信，只见一条微信里赫然写着：“我在公司追的女孩儿始终都只是你。”她伸展了身体，舒服地躺在沙发里，把手机扔到一边。

当张怡然扔开手机的时候，余文正赶到了公司的地下车库，他将车缓缓驶出车库，潇洒轻快地路过车库里泊着的几辆车，车灯照亮了公司的大门，照亮了前方一辆白色的，他知道车里正坐着一个萧索的背影，一个他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