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爻被楚枭帘打发去府内瞎转,那么大一座不见边璧的府邸,亭楼水榭相间,若是个初来不识路的,寻半晌也寻不回刚来的去处,但好在业爻记性不差,便循着没人的地方脚底抹油似的麻溜找仓库,经过廊亭,一股淡淡的梨花香顺着湖面携风入鼻,她抬眼望过去,湖对岸的屋邸前种着一排排梨花,残花吹落湖面上,像极了未消融的块状冰雪,业爻停下急促的步子,挽手多看了两眼,“想不到这里,还能看到梨花树?不过这长势实在不如血殷哪,好看也是镇好看!”
不知停在那看了多久,身侧有人经过时业爻才回过神,只听她们传言道,“王上从回来就没去看老夫人,据说也是为了册立王夫人的事,荆州抚相的独女那么好,王上怎么又瞧不上眼了呢?”
“这也不是第一个被咱们王上拒绝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悄悄打发走的人了,看不上便看不上呗,反正我觉得,这天底下的女子没一个能配得上王上的!”
“有人呢,嘘!快别说了......”
业爻送酒也是提着胆来送的,王府人多言杂,见的人,说的事无一不担着叫其他人晓得的风险,她几年都这么过来的,遇事倒不会真急,只不过现下没法力傍身,该小心的地方还是要十分小心,所以脚一踩在这里,便有些许惶惶不安,为赶紧找了以便省时离开,她侧身躲在廊柱后面,放粗了声,面向湖远处抬声问道,“哎,我说这王府仓库修湖里了吗,半天也没找着啊!”
那几个过路的婢女先一惊,而后疑惑,想必也不愿多生事端,远远回她道,“你,你穿过前面几间厢房,往里直走,再右拐便看见了。”
“谢谢,谢谢啊,本公子这就去瞧瞧!”待几个婢女离开后,业爻加快脚步,在库房拐角看到了酒车,仓库周围置着薪柴和其余杂物,中间那道半开的黑铁色木门大概就是放置购品的地方,虽是堆杂物的地方,可东西都摆的整整齐齐,业爻往库房里走,刚推开门,迎面便撞上个人,她惊的连手里的短萧都飞了三里地,“对不起,对不起!”一个张相憨态可爱的女子一边抹着泪一边连连跟业爻道歉,她一抬眼,见到业爻时怔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去搬就酒车里的酒坛子,往库房里走的时候被业爻拦住了,“这些酒,全是你一个人搬的?”
女子点头,腮边尤见泪痕,她走的匆匆,似乎害怕和业爻多说一句话,业爻见她进去了,才稍稍往里瞧了几眼,酒架高的很,若换做寻常男子或者她的身量,倒是能轻而易举的将酒放上去,可业爻知道这一坛酒的重量也不轻,眼前这女子定是费了很大气力才一坛坛摆上去的,她各不高,也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瓷盆垫脚下了,看着颤颤巍巍的十分不安全,业爻叫了她一声,刹那间,那姑娘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惶惶转身,她眼看一个被业爻及时扶稳了,她手里那坛尚未放稳的酒也掉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酒也洒了一地,她又抽抽噎噎哭着蹲下,去捡那些碎片,业爻连忙拦住,“扫一下就是了,何必去捡,割伤了手怎么办?”她一边说着,一边驾轻就熟的捡起几块大的扔去一边。
“贞儿求求姑娘,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我今日用瓷盘垫着放酒,还打碎酒的事。”她央求业爻,眸中掠过无数临要赴死的绝望,现下哭累了,抽泣声在灰暗幽黑的仓库里清晰可闻。
业爻暗地暗撮了撮牙根,乍然生起满满一腔气来,她向来都不拘小节,很多事能不在意便不在意,像这种摔碎几个碗的小事在她眼里算不了事,更谈不上是什么足叫人丢了性命的弥天大错,她递给贞儿绢布,起身处理好碎瓷片,握了握贞儿的肩,然后沉下声问道,“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搬?我没猜错的话,这仓库,一直以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在收拾吧?”
她没说话,业爻大概能晓得来龙去脉了,无非是因为这个人没身份没地位,被人当成粘了污却不愿花力气漱拧净的擦桌布罢了,恶言相向的逼她任劳任怨,若不好好做,随便谁都可以欺负。
人的性子若没为什么事蹉跎变化,自是那人的好运气,至少她这一辈子看待一件事的态度永远只有一种,便是向阳一面,业爻见她独自打理着这些事,却满眼的心无旁骛,有的只是做好一事不被套讨骂的卑微奢求,可即便害怕,她也从未敢做出格的事,业爻暗自庆幸她身处这黑暗一角,却貌似无有恨意,没拿刀砍了别人,也没杀了自己。
业爻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得救救她。
“此事我不会说出去,可酒坊送的酒账房会有明细,王府的不见得一夜之间就要喝完,你明日随我去林深酒坊一趟,拿几坛过来顶了,行踪我会吩咐人瞒着的,另外,姑娘,可否跟我说说,你最怕王府的那个人?”
业爻理了理贞儿额边的碎发,安抚她道。
贞儿总算敢抬眼看她,但很快又低下头,业爻想道,“人人都在这府里当差,谁比谁高一头呢,不怕其他下人咄咄逼人,只怕有人仗着红面伤害她,而尝了这其中的苦头,只能忍着。她接着道,“”让我想想,楚王我见过几面,不该是让你怕的那种人,只能......”
“不是王上!不是王上!我的事,王上不知道,即便他知道了,也,也能给贞儿做个主的......”话音未落,贞儿面上掠过一抹抱持希冀的生机。
“后面柴火事那么摞的吗?没吃饭吗?你是不是还想挨打?”仓库门外有一人气势冲冲的冲进来道,她手里的鞭子毫无预兆的飞过来,贞儿像是早已预料到了,猛地一把揽过业爻,躲过鞭子后两个齐齐倒在了地上,贞儿挽起的头发也被鞭风打乱散开,门外那矮壮矮壮的女人插着腰,一只手指着贞儿撵来,两人刚起身,女人就揪着贞儿的头发骂骂咧咧道,“想死了是吗?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偷懒来了?你还想不想吃饭了?我打死你个......”
还没说完话,业爻抬脚,狠狠将那老嬷揣去一边,那嬷嬷倒在地上,一身肥肉颤颤,拽着她没能即时起来,她一边挣扎着起,一边涨红脸,气急败坏的道“你竟敢踹我?那来的疯丫头敢踹我?想死吗,啊?”
业爻转身一边整理贞儿散乱的发髻,一边冷哼一声道,“老嬷嬷想必没养过女儿吧,不知这女儿的好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贞儿这头发,也不是你这泼皮能扯的。”她挽好发髻,随即从老女人手里一把夺过鞭子,道,“这鞭子也别要了,您年老气盛,当心用的猛了连这把老骨头都搭上,我劝你趁早寻个拐杖备着,免得到时候被人揍了,爬不起来可不好,您看,像现在这样。”
老嬷嬷想必没被人这么骂过,看那神色,业爻想这老婆子若有心疾,怕是早已经两脚一瞪上西天去了,她老痰一咽,“造反了,实在是造反了啊,今日要不好好收拾收拾你们,这管家我不当了!”
“您不当,这王府有的人要当,早早颐养天年去吧,省的祸害这院子里的姑娘们。”业爻端声道,随即带贞儿出去,可还没走远,那老妇便远远从廊道拐角那边撵上来,手里还叼着个粗棍,看那架势,应该是要把业爻和贞儿打残的架势。
她这么一闹,其他人也凑来看热闹来了,一眨眼的时间廊道上站满了人,业爻简直要笑岔气了,头一次见这么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堪比弱冠之年男人的老嬷嬷!她把贞儿拉去身后,就这么稳稳的挽着等她抡棍子过来了。
到了跟前,一斜身子轻而易举躲过快要抡在身上的木棍,没等老妇反应过来,业爻使用力压住棍子,在她软绵绵的肥肩上一按,一只手把棍子过来,“哐当!”一声,清脆的木头声在廊道内响了几个来回。这时候有人想附和着出出气,可都一前一退的犹豫不决,不敢接近,有几个人拿着盆碗,摆出一副蓄势待发朝她扔过来的模样,业爻突然想到她还没练就悬空徒手劈物的大本事,于是伸直手臂挡在前面,一边笑嘻嘻道,“哎哎哎哎哎,王府东西贵着呢,你们要真扔过来了,可要赔上性命,想清楚,想清楚啊!”
老妇抬手拦住他们,“一个送酒的,谁给你的胆子打我?你想护着她,好,老奴我就让你看看这王府是谁当家?”说罢,她眼角下垂,拿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威严,恶声恶气的边骂边提掌扇向贞儿,业爻急了,但实在没心思和她热火朝天地打架,看她那身映上脸白花花的肥肉,大概是天热,业爻竟冷不妨闻见一股被日头猛劲儿蒸馏出的、油腻腻的淡淡腥味来,她本来空着腹来送酒的,身子忙往后一倾,“哎呦,这味儿。”她往后退几步,离远了气急的老妇,端声道,“王府应该不是您当家吧,即便是您,这随意欺负府上奴婢,实在不合规矩吧,还有其他人啊,你们年纪不大,便学会恃强凌弱了,只不过谁知道你们这位老嬷嬷届时不会像欺负她一样的欺负你们?”
很多人不以为意,老妇恶狠狠道,“王府的规矩还轮不着你立,滚开!”
“若她是王夫人,这规矩,谁立了算?”
众人回往说话声方向看过去,不消半刻便立即挨个跪下,齐道,“王上。”老妇也怒意尽敛,收手急忙跪下。
他身着锦袍,长发垂肩,面色冷肃,叫人看了如坠冰窟,“本王多日未理后庭,后庭何日归林嬷嬷当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