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蛤蟆们从街上的拐角出来，仿佛要把蒙特利赶回安托丽特的住处去，它们像一团飞来的冰雹，像恶魔投掷的飞弹，向他扑去，地上全是这些小蛤蟆的尸体，空中布满了它们受伤的身体，蒙特利甚至被这些蛤蟆淹没在身下。

这些家伙的数量似乎增加了，他们像一场毒雨一样向他撞去，蒙特利在它们面前屈服了，他的勇气几乎崩溃，他开始乱跑，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安全的道路，失去了方向，疯狂的想要从这无数恐怖的东西中逃走，一头扎进了模糊的芦苇和莎草中间，踩在了脚下凝胶似的颤抖着的地面上。

蟾蜍轻轻的扑打着药剂师学徒的脚跟，有时，它们像一道突然出现的墙，挡住了他的路，把蒙特利推开，这些蟾蜍们不止一次的把他从泥沼的边缘赶了回来，否则他就会掉进泥沼里。

这群蛤蟆好像是在有意的、共同把蒙特利赶向一个既定的目标。

现在，烟雾像一条野狗一样向着两边疯狂散开，蒙特利在晨光的照耀下，看见在他面前，安托丽特的茅屋周围，长得密密的绿柳树，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蟾蜍全都不见了，尽管他可以发誓说，刚才还有好几百只蟾蜍在他周围跳来跳去，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恐惧和惊慌，蒙特利知道自己还在女巫的圈套里，癞蛤蟆确实是她的亲人，正如许多人所相信的那样。

这些蛤蟆们阻止了他逃跑，让他又回到了那个肮脏的女巫身边...无论是女巫，伊特人，还是别的什么，女巫被称为蟾蜍之母。

他感觉自己在漆黑、无底的流沙中越陷越深。

蒙特利看见女巫从茅屋里出来，朝他走来，她那粗壮的手指在她手里拿着的冒着热气的杯子上舒展扁平，手指之间有一层苍白的皮肤，就像一张蜘蛛网，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蒙特利闻到了一种辛辣的、熟悉的搀了药的酒的香味。

“你为什么这么匆忙的离开呢，我的孩子？”

女巫的问话口气里有一种多情的甜言蜜语：“我不应该让你不再喝一杯红酒就走的，这红酒要用热香料和火炭温热后，才能温暖你的胃，看，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知道你会回来的。”

女巫说话的时候走得很近，斜斜的睨着蒙特利，把杯子举到他的唇边，他被这种奇怪的气味弄得头晕目眩，他转过头去，似乎有一种使他瘫痪的魔力攫住了他的肌肉，想要恢复正常的动作都需要极大的努力。

不过，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那种恶梦般的恶心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心头，他又想起了醒来时躺在他身边的那只大蟾蜍。

“我不会喝你的酒，”蒙特利坚定的说。“你是一个恶毒的女巫，我讨厌你，让我走。”

“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可以给你其他女人能给予的一切。”

“你不是个女人。”蒙特利说。“你是一只大癞蛤蟆，今天早上我看到了你的真面目，我宁愿淹死在沼泽地里，也不愿再和你呆在一起。”

蒙特利还没说完，女巫就发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变化，汗水从她那又厚又苍白的脸上滑下来，一时间使他们变得毫无人性，然后，她的眼睛凸出来，可怕的瞪着，她的整个身体似乎肿胀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刺激得喘不过气来。

“那就去吧！”她喉咙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但你很快就会后悔当初没有留下来。”

蒙特利身上那种奇怪的麻痹已经消失了，仿佛愤怒的女巫的解除了一种阴险的、半成品的咒语，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蒙特利就转过身去，在通往自家主人的小路上，迈着长长的、急促的、几乎是奔跑的步子，逃走了。

他刚走了一百多步，雾就又回来了，盘旋在路边，像烟一样从他脚下的地面上喷出来，几乎在瞬间，太阳变暗，变成一个苍白的银色圆盘，消失了，蓝天消失在头顶上苍白而沸腾的虚空中，面前的小径被遮住了，他仿佛走在一个白色深渊的陡峭边缘上，这个深渊随着他前进而移动。

奇怪的雾气像幽灵黏糊糊的手指，用死一般的冰冷紧紧的裹着蒙特利，越来越近了，它们在他的喉头和喉咙里变得密密麻麻，在他的衣服上蒙上厚厚的露珠，他们用恶臭的水和腐烂的泥呛住了他，还有一股恶臭...

接着，癞蛤蟆们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掀起滔天巨浪，向蒙特利猛扑过来，浪头高高在上，像凶猛的海啸一样，把他从昏暗的小路上卷走，他往下沉，溅着水花，挣扎着掉进了满是淤泥的沼泽中，当他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肮脏的黏液在他的嘴里和鼻子里，水只有膝盖那么深，虽然湖底很滑很软，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屈服。

透过薄雾，他隐约的看见自己落脚的地方就在他近处的边缘，但是，当蒙特利努力想走到水跟前时，他的脚步却被癞蛤蟆似的水流古怪而可怕的挡住了，一寸一寸的，在绝望的恐慌笼罩着他的时候，他向坚硬的路边挣扎着。

蟾蜍们在他周围跳来跳去，翻滚着，动作像漩涡一样，令人眼花缭乱，它们拖着的黏糊糊的东西绕着他的脚和小腿旋转，它们在他那迟钝的双膝上荡来荡去，令人厌恶的旋转着。

不过，蒙特利还是缓慢而痛苦地前进着，直到他伸出的手指几乎能抓住从低洼的河岸上拖下来的结实的莎草，接着，从云雾缭绕的小路上，又有一股蟾蜍的洪流向他袭来，于是蒙特利无助的倒在脏水里。

他被堆积起来的蠕动着的蟾蜍压得喘不过气来，淹没在厚厚的海底令人作呕的黑暗中，无力的用手抓着攻击他的人。

最终时刻到来时，有一会儿，他的手指抓住一个怪物的轮廓，不知怎的，有点像蟾蜍，但又大又重，像个胖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