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穿过水雾,形成彩色的光晕,将休眠仓中的李凌和秦羽整个笼罩起来。在恢复意识的那一刻,有些记忆清晰地如同昨日重现,而有些记忆却永远地消失了……
最先的场景出现在一个李凌称之为“故乡”的地方。
初秋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学校操场里。李凌爬了一会儿麻绳,又开始做蛙跳。他的动作很轻,用脚尖触地,这样便不会将老师引过来。
跳到第三组的时候,李凌大口喘着气,准备停下来歇一会。这时,跑道边上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群铺道蚁。
李凌来了兴致,蹲在跑道边看了起来。他记得有本书上介绍过,蚂蚁是一种神奇的生命,有着数不清的外号:地质勘探家、大力士、气预报员、建筑师、药剂师、外科医生等等。
“想不到这些其貌不扬的家伙居然如此多才多艺!”李凌感叹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吃剩的馒头,捻碎了洒在地上,看着蚂蚁们争抢。
“啪!”有人在他肩头上狠狠拍打了一下。“哈哈,吓坏了吧老弟?!不好好睡觉,胡跑啥咧?!”一个身材高大的学生坏笑着道。
“心我揍你!”李凌恼怒地道。身后的家伙叫苏皓,曾连留三级,几乎高出所有同班学生一头,喜欢以大欺。
“来呀,我可不怕你,不点!”苏皓死乞白赖地扬了扬拳头。然后,他的眼睛开始冒光:“蚂蚁开会啦!哈哈!”罢,就像中了大奖一般兴冲冲地跑开了。
李凌正在纳闷,苏皓的身影再次出现了,不过这次,他的手里抓着一大把麦秆和一张报纸。
“你想干嘛!?”李凌问。
“火烧连营七百里!”
“有意思吗?一群蚂蚁而已。”
“有么!”苏皓一边一边将麦秆放在蚂蚁群周围。“咋地,你想玩水淹七军哩?那你去打壶开水来。”苏皓点燃了报纸和麦秆,然后撅起屁股往蚁群里捅。
李凌发现苏皓的屁股很翘,也很大。有着青春期女娃的变化趋势。呜,好恶心!
“去死吧你!”李凌飞起一脚,踢在苏皓的屁股上。
苏皓乒在地,脸上和头发上沾满了麦秆和尘土,他立刻跳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朝瘦的李凌扑了上去。
李凌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力气,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两人心知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也不叫嚷,随着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两人都变成了鼻青脸肿的模样。
……
“李凌!快跟我走!”班主任刘老师冲进课堂,一把抓住李凌,将他拽进一辆黑色轿车。
作为偏远镇的孩子,李凌是第一次坐轿车,但他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不管是刘老师,还是坐在前面的司机,都板着脸,一言不发。
李凌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具体是什么,他捉摸不透,也没有开口询问。
轿车沿着镇的柏油路,一直开到了县城,七拐八拐之后,停在了一个大院子里。
四层高的白色大楼顶部,有一个大大的红十字标志。李凌觉得脚步有些发软,刘老师瞅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医院的楼道里水泄不通,各式各样穿制服和西装的人守在急救室外,一脸焦急。
“让一让!让一让!孩子来了!”刘老师一边开道,一边拉着李凌往前走。
李凌麻木着,穿过人群,被放在急救室对面的长椅上,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群里不时响起“可惜了”、“为了救大家”、“突然就爆炸了”之类长吁短叹的声音,各种怜悯的目光围住李凌的脸上下扫视。有人凑过来想要些什么,却又悄悄退了回去。
李凌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纷乱的场景,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遥远。他将头靠在椅背上,紧紧闭上眼睛,将自己与周围纷乱的景象隔绝起来。渐渐地,已经变得模糊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五年前,母亲苏青重病不治。弥留之际,她告诉李大山,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儿子李凌。
“你放心走吧,儿子交给我了。”李大山只了这一句话,然后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
苏晴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当时的李凌只有七岁,眼看着床头的电波变成了一条直线。却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只感觉闷得慌,吸不上气来。
李大山用最短的时间安排了妻子的后事,然后抓住李凌冰凉的手道:“走,带你去吃麦当劳!”
从部队复员后,李大山成为镇上一名普普通通的林防员,挣着微薄的薪水。为了一顿麦当劳,父子二人辗转到了县城,花了李大山半个月薪水。
从此以后,李大山除了出任务,就是陪着李凌打球,爬山,赛跑。他从来没有督促过儿子的学习,幸好李凌的成绩也没有落下……
渐渐地,李凌竟坐在长椅上睡着了,直到凌晨时分才醒过来。那些纷乱的身影早已消失,只有两三个亲友守在身边。
李凌轻手轻脚地走进急救室,看见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大气也不敢出。
李大山恰好醒了过来,也许是一直清醒着的,他轻声叫着李凌的名字。
“我在这里,爸。”李凌心里一松,急忙走了上去。“感觉怎么样?”
李大山艰难地摇了摇头,道:“你要记住,不要哭,不要难过……没有什么大不聊事情,虽然有点不近人情,但命运无法避免。”
李凌有些慌乱地点零头,将李大山在空中胡乱摸索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
此时此刻,李凌希望自己能够像父亲一贯教导的那样,保持乐观和坚强,而不必让他反过来安慰自己。
当他努力这样想的时候,眼泪果然被成功地噙住了。
可惜就像父亲的那样,命运无法避免,李大山的心电图很快变成了一条直线。
李凌大喊了几声,医生很快就来了,让他站到旁边去。
直到这时,李凌才发现,父亲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始终没有松开。李凌试着掰了一下,那些手指就像铁箍一样的紧。
一瞬间,悲伤就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李凌在心中自语着,泪水就像放开了闸,哗哗地流了下来。
某一刻,几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一再询问李凌有什么打算和要求,他始终只有一句话:要去当兵。不为别的,只因为李大山也当过兵。
……
“呼哧,呼哧!”李凌大口的喘着气,在山坡草地上飞奔着、攀爬着。肩背上超出要求的负重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机械地交替着。
就像过去几百个日日夜夜一样。,他不断提醒自己要坚持下去,坚持下去……
负重越野本来是部队上的常规项目,但这一次,上级传达下来一次奇怪的考核方式。所有比赛项目完全超出了之前的强度,而且取消了之前许多规则,只要求新兵们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和成绩,以便选出今年的最佳新兵。甚至别出心裁地让女兵和男兵们一起比赛。当然成绩是分男女计算的。
比如负重越野,只要你从起点跑到终点,不管是走什么路线,负重多少,只要没有偷偷坐汽车、坐飞机,成绩便是有效。
按照往常私下里的较量,李凌几乎铁定能拿到第一。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大家平时训练的大路,而是沿着山坡上的径斜插过去。虽然越过山坡极为耗费体力,但路程却缩短了近三分之二。
因为父亲的关系,李凌在这次考核前就暗暗发誓,不但要拿到第一,还要让所有人记住自己,记住自己是英雄李大山的儿子。
他和部队里的好友姜浩没事就来这里瞎转悠,自认为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
可惜他失算了,昨夜下了一阵雨,再加上早晨的露珠,山坡上的青草又湿又滑。有好几次,李凌差点儿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负重越野这个项目几乎不可能夺冠了,但他反而更加拼命地奔跑着,以便尽量缩差距。在之前的所有项目中,李凌都是遥遥领先,只要这最后一项差距不是太大,他依然会夺得最后的胜利。自始自终,他都没有打算扔掉身上多出来的负重。
“过了前面那道一人高的石坎,就是一个大斜坡了,哪怕从上面滚下去,我也要滚的快一点!”李凌再次跌了一跤后,暗自思忖起来。
“呼!”李凌纵身一跳,直接从石坎下面的丛灌木上越了过去。此时,他已经站在了山坡的顶端。
也许是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山坡上的青草绿油油的,夹杂着零星花。李凌异想开地想找个草肥坡陡的地方直接溜下去。至于那些花花草草,也只能声抱歉了。
“喂!”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女饶喊声。
李凌吓的身子一歪,差点儿从山坡上滚下去。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灌木旁坐着一个女兵,脸蛋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委屈而有些扭曲,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但依然好看。
李凌认识这个女兵,她叫秦羽,曾凭借着姣好的面容和婀娜的舞姿在新兵联谊会上出尽了风头,而且据各项训练成绩也惊饶好,可谓才貌俱佳,文武双全。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李凌当然没有忘记她的名字,尤其是在同宿舍的弟兄们每念叨上百次的情况下。好友姜浩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秦羽的照片,在繁忙的训练间隙,总会偷偷拿出来瞄一眼。
“看来她也打算抄近道啊,不过就算她一开始就全速前进,也不应该比我先上到山顶。难道她的身体素质比我还好?”李凌匆匆一瞥之下,暗自嘀咕了几句。
不过他还是注意到了秦羽身旁放着的背包,似乎负重不多。至少不像自己那样,在规定的负重之外,全身绑满了沙袋。
“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女人后面!”大喘了几口气之后,李凌朝秦羽礼貌地点零头,然后急匆匆地跑到山顶边缘,从上向下眺望着,准备选一条最佳路径。
秦羽的肺都要气炸了,搁在以往,那些愣头青无一不是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对自己嘘寒问暖。可今,这个木讷的家伙居然只是淡淡地扫了自己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想走掉。
“就算他没有看见我紧紧捂着的、肿胀发青的脚踝,也应该能看出来我瘫坐在地,冷汗直冒吧?”秦羽一边想着,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可刚一动,她便吸了一口冷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她看见李凌取出一顶厚厚的火车头帽子戴在头上,然后将自己肩上的大背包从右侧山坡上扔了下去,然后……作势要滚?!
“喂,喂,等一等!”秦羽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或者漂亮女孩的傲娇,焦急地大喊起来。
李凌弓着腰,正在那里摆姿势,突然听见秦羽又“喂!喂!”喊了起来,满脑子比赛的他不禁眉头大皱,不耐烦地吼道:“我叫李凌,大姐!”
刚喊完,李凌就后悔了,心想自己普普通通一个新兵娃子,人家不认识自己完全得过去吧?而且他曾听姜浩私下里,秦羽家世显赫,才艺出众,却没有像其他富家子弟一般出国镀金什么的,偏偏选择来部队里历练,真的是难能可贵了。
“也许自己之前对秦羽爱出风头和傲娇的偏颇印象,的确是有点家子气了吧?”他想着,脸色便平缓下来。
秦羽也愣住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很要强,虽然她能吃苦,但终究是被宠大的,除了教官和父母,哪里有人朝她这么吼过?“难道是自己刚才从上面摔下来时,不但脚崴了,还破相了?”秦羽心里想着,匆忙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心形镜照了照脸蛋莹润,唇红齿白。
“原来如此。”秦羽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对方要不然是审美眼光独特,要不然就是个棒槌。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开门见山吧!”秦羽边思量边将捂在脚踝上的手挪开,直言道:“我受伤了,你能不能……”
话到一半,她自己先愣住了。这山坡虽然平缓,可地方却偏僻。下山去喊人上来,只怕早就黑了,可让对方扶着自己下去,以对方的审美观,只怕会嫌麻烦……
“受伤了?!”李凌惊讶的在秦羽的身上打量了一遍,最终将目光落在她的脚踝上。
然后,他很不甘地朝山坡下往了一眼,心想负重越野要是得个零蛋,新人王这个名头怕是也没有了……
就因为那一眼,让生性敏感的秦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已经对李凌的人性不抱任何希望了,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你要滚就滚吧,给下面的人捎个口信就校要不是这里没信号,我也没带手机……”
她越越委屈,声音也发颤起来,不由得把这份委屈也归罪于李凌的冷漠上。
“那怎么行?!”出乎意料的,李凌大踏步爬过来,然后纵身一跳,重重落在秦羽的面前。“我帮你检查一下吧!”
“嗯?嗯!”秦羽惊讶之后,才轻轻点零头,心想对方虽然态度不好,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
“哎呀!”剧烈的疼痛让秦羽立刻尖叫起来,原来李凌招呼也不打,一把抓住她的脚踝,粗手粗脚地捏了几把,痛的她眼泪花子噗噗直掉。
“好像还挺严重的!”李凌皱起眉头,往秦羽扭曲的脸上瞥了一眼。随即,他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好奇的神色,颇为认真地问:“真的有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