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看见了自己的心脏。

这颗被遗忘者的心脏远没有人类心脏那么重要，但是它依旧在亡灵的身体里充当了一个很关键的角色。

夏果知道，那药剂开始发挥作用了，他能看见自己的每一根血管，看到被遗忘者变异的骨质，看到房间里不该存在的灰尘。

亡灵的皮肤好像在腐烂，他不知何时跌落在长桌之下，双手艰难地举起，却没有任何支柱给他依靠。

歪倒在地的青年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燃烧，第一瓶药剂的效果开始发挥，“欺骗”成功了，夏果重新找回了人类的感觉——存在的感觉……痛苦的感觉。

像是有千万种声音在耳边响起，夏果想要握紧双拳，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肌肉的掌控。

他现在就是一个瘫痪的植物人，并且整个身体正在朝着一个不可逆的转化方向狂奔而去。

这与那时被黑曜石石像鬼正面冲击之后醒来不同，那时的痛苦纯粹由肉体承担，并且亡灵的坚韧体质替脆弱的灵魂抵挡了很多。

现在的夏果毫无防护，海潮席卷了他，亡灵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亘古的气息降临在这个特殊的房间，气息自地上那瘫软的人形而来，青草试炼到了最关键的一个环节。

赐我华发，还我体肤，逐我心智，灭我理识……夏果仿佛听到有人在房间里奔跑着呐喊，他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

“青草”药剂的效果全部发挥了出来，亘古的气息瞬间爆发，然后全部收敛于一身。

灰暗的房间里，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

“……”

夏果在无边黑夜下“醒”来。

又一次在昏迷后浸泡于这湖水之中，夏果开始思考这一方小世界到底是属于谁的。

自阿卡拉那里得知玫瑰与酒旅店地下深埋的秘密，夏果便猜到了“工匠之神”消失的原因。

看起来失去双目的老头完全不想让其他古代英灵感知到他的存在。

这个想法很好证明，夏果只要离开旅店，或者说离开帝都，就能得到答案。

至于现在……

地球人漂浮在湖水之上，他看了一眼零星闪烁的夜空，然后把自己的身子翻了个面——夏果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怎么做才能真正醒来。

青年大口吞咽着湖水，在挣扎中沉了下去……

“……”

一切生命的活动都起源于微末之处。

地上瘫软的人影好像动了一下，他的手指变得更加修长，抽搐中，夏果支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溺水的错觉和真实的剧痛一起涌来，这反而让夏果有了一个清醒思考的机会。

肉体的转化已经结束了。

夏果完全理解了青草试炼的危险之处。

这试炼是一辆没有护栏的过山车，那药剂有着明确的目的，但是一点都没有考虑过服用者是否能“在车上坐到结束”。

转化是不可逆的，那些失败的可怜人，都是死在了转化的途中，失去了生命的活力，转化自然无法进行下去。

自己看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夏果不知道那是某种预兆还是幻觉，抑或就是世界的真相。

那“真相”是试炼的另一重危险之处，如果亡灵体内不是一个地球人的灵魂，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恐怕很难直接接受那些东西。

近道者死。

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沉默了这么一会儿，夏果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被遗忘者。夏果通过了青草试炼，维萨吉的配方成功了，这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有着深远的意义。

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敲在了木门之上。

“铛，铛，铛。”

“咚！咚！”

重复了三遍尼特给定的暗号之后，夏果后退了两步，等待着对方打开房门。

光明乍现，逐渐扩大的门缝里，是尼特略带笑意的面孔。

“你比我想象的要快上不少，你果然……”尼特说着，摇了摇头，转而给迎面出来的夏果递上了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的变化吧。”

夏果当然知道自己的外貌会发生变化，他感觉到了肌肉的重组，身材的扭转，但是没想到自己还获得了一头白发，健康的肤色还有……猩红的双眸……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夏果现在依旧是闭目视物，但是他能“看到”自己纯红的眼眸。

如果不是这红彤彤的眼睛，夏果现在从外表上看去已经和普通人类无异了。

“我……我还是一个被遗忘者吗？”

夏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从镜子里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迷惑。

“呵呵，你应该还是一个被遗忘者，但是我肯定不算是半精灵了。”

尼特说了一个隐晦的笑话，夏果倒是听懂了其中的含义——被遗忘者整个种族的分类混乱又复杂，而精灵即使是混血也会严格按照血统进行区分。

“在我完成青草试炼之前，我的眼睛和母亲一样是绿色的，但是当你听到那些声音，‘目睹’那些景象之后，你的身上发生什么变化你都不应该感到奇怪。”

尼特又这么补充了一句，猎魔人一如既往的洞悉人心，他看出了夏果最在意的点。

“走吧，你该去进行‘传承仪式’了。”

这次五楼通往六楼的入口处没有黑衣人阻拦夏果，亡灵跟着猎魔人的脚步，踏上了六楼的……平台。

六楼仿佛是空中楼阁，这一层竟然是一座巨大的花园，有许多美丽的侍女穿行其间，或是采摘鲜嫩的果实，或是嬉笑着在水边打闹，夏果头顶的位置竟然还有阳光洒下……

尼特的声音及时响起：“不要在意，术士的小把戏而已，等你完成试炼，就会明白这里有多么丑陋……”

“丑陋！丑陋！你觉得丑陋你就应该给我滚下去！离开我的地盘！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尼特！”

在夏果惊讶的眼神中，某颗果树上滚落下来一个狼狈的身影，那是一位长发及地的老者，歪斜的尖角帽扣在他的脑袋上，夏果并不清楚这个世界术士与法师的区别，不过对方的形象倒是很像地球影视作品里那些为老不尊的“梅林”。

“米尔丁，你还是这么容易动怒，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滚出去！”

被尼特换做米尔丁的老术士吹胡子瞪眼地吼道，尼特倒是没有和对方继续争辩，他给了夏果一个安心的眼神，竟然真的转身离开了。

亡灵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试炼指引人下了楼，转头就发现米尔丁用一脸审视的表情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