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风云动荡日久,却始终没有大事发生。
在这里,有人沉默的死去,其他人却沉默的活着,人们在这漩涡的中心,像是被迷雾笼罩着,世界仍在运转与前进,境况却有些诡异的维持着,但就这么绵延的紧张与等待中,谁又不感到疲劳呢?
吕布身在其中,自然也是如此,但,他又不止如此。
此时,是他临出门时。
只见那吕布头顶紫金三叉冠,体罩红棉袍,身披兽面连环铠,提着的正是那柄下无双的方画戟,自府内大步流星的向外走来。
可他走着走着,却忽的停驻在门前,这一顿,不知有没有人细细的观察他持着方画戟的手那若有若无的轻微颤抖,这却是他内心状态的外线,而现在,当他自己不自禁的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紧紧一握手中的兵刃,他的神情已然重新变作坚决。
对于世间的武者来,掌中钢铁的冰凉乃是下第一等的反馈,几乎可以是他们在所有行事之前的真正起手式。
这次,自然也是一种起手式。
可临门之前,吕布也不由踌躇一时,但这也不奇怪,人若以性命相赌,本就大抵如此。
但他能立足于下,毕竟有着非凡的本领作为资本,而武力既然是他博取地位的最大依仗,当那方画戟的寒光一烁,已经足以昭示他在这一局赌胜的信心。
只见那吕布不但身形威武,声音也是雄壮洪亮,他仿佛为了掩盖犹豫,给出了一个出门前驻步的理由,向左右道:
“恩?我的赤兔怎么还没到,马夫呢,还不快些牵我赤兔马来!”
吕布的手下虽是没有把赤兔马及早牵来,却仿佛自有其原因,一身着灰布衣的奴仆越众而出,先是拱手一礼,然后解释道:
“回将军,将军的赤兔宝马今日有些反常,竟不许人们靠近,刚才马夫本来要牵赤兔马来,不料将军的赤兔马翻腾不止,一下子把马夫踢倒,故才如此,我等人无能,恐怕要请将军亲自去牵赤兔马才行了。”
吕布微微皱眉,威声道:“是不是你们没有好好喂我的赤兔,才惹得它发火?”
那灰衣奴仆连忙下跪叫屈,携着几个马夫,连些“人岂敢如此?”“人哪里敢呐。”这样的话。
而吕布心中有事,也是不想耽搁,便随意地挥挥手道:
“算了,谅你们也不敢,起来吧,我自去牵赤兔罢。”
方到马棚,吕布便看到他的赤兔马正喘着粗浓白气,一副不安焦躁的样子,而赤兔一见到主人来,立时便昂着马首向吕布嘶鸣了数声,像是在示意,又像是提醒着什么。
吕布甚是珍爱这匹宝马,见状连忙上前轻抚马的颈子,温声道:“赤兔,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赤兔马顺着吕布的抚摸打个喷鼻,回答却是低吼一声。
吕布不解其意,绕着赤兔马,细细的察看马嘴马身,却没发现什么不妥,赤兔马依然那么高大强壮,生命力强大的如一团烈烈燃烧的炽火,便轻轻拍着赤兔马的头道:
“赤兔啊,我今日有一件重大事情要干,若是成了,我将得到巨大的好处,但这件事也颇有风险。嘿,赤兔,虽然此事的成算远过于失败,可是万一我失败了,就靠你来保我脱逃了。恩,若是你嫌马夫照鼓不好,等这件事完了,我便找一大堆的灵花仙草,亲自喂你几怎么样?好了,先不要闹了,现在就跟我走吧。”
赤兔马神异非常,似乎明白吕布的意思,虽然不断地打着喷鼻摇头摆尾,但还是由着吕布抓着缰绳,牵出了马棚。
而吕布见赤兔马虽有异常却仍是听话,便大笑一声翻身上马,手提着方画戟,策动着赤兔向外去了。
既然赤兔马的事解决了,自然就轮到其他。
西京的宽阔街道上,吕布骑着赤兔马,引着百十亲兵向着宫廷进发。
这一行走的不快不慢,速度本是由领头的吕布决定,而他在马上虽然直着腰背目视前方,却时而抚着下颌,他似在思考什么。
忽然,吕布猛地回过头来向着身后的人们环顾一圈,然后一望之下,满眼是自己麾下那些骁勇善战的西凉铁骑兵与西凉猛卒,他却好像并未看见想要的,微微地摇了摇头。
吕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一向居于人下为一将才,战得多,想得少,直到眼下面对着关乎性命身家的重大事情,不自觉的产生犹疑,经历无数的战斗所塑造的强悍意志竟然也不能平息解决,到这时,他才体会到纯粹力量的局限。
他以往从不在乎李儒那样的人,只以为攻城立功靠的是自己这样的大将,现在才觉出有个军师的必要之处。
想到这里,吕布盘算着以后一定要找个好谋主来出谋划策,至于现在,全西京的人都知道自己与董卓嫌隙已生,董卓当时还不顾情面想要掷戟欲杀自己,就算有所谓的父子之情,也随着那一戟烟消云散了,哼,不先出手解决董卓,恐怕就轮到董卓解决他吕布自己了。
唉,还好想杀董卓的不止一个,自己还可以相信同样痛恨董卓的王允谋划。
吕布在马上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动作变成隶手拉着缰绳,双腿也不夹紧马腹,放松的自然在两边一垂。
此时,他对赤兔马的操控放松极了,这在平时是毫无影响,赤兔马本有灵性,自然会驮着他去想去的地方,可是今日的赤兔马在早晨就有异常之举,这也未尝不能是某种预兆,但吕布却没有在乎,那么现在的轻松,便有待商榷了。
果然,由于吕布走在一行的最前,便没有人发现赤兔马的双目中不知何时出现聊红色焦躁之意,只见赤兔马突然高声嘶鸣一声,双前蹄蓦的一蹬,若蹈云踏燕般直立起身,吕布本处于略略出神之中,一个不防备,立时便被赤兔马向后颠下身来。
但吕布纵然被稳稳地颠下马来,轻易使一个翻身便不至摔倒在地上,而这也令他立刻回神,一横臂膀止住身后的骑兵来上前查看,然后目视前方赤兔,一边迅速地吩咐道:
“你们别动,保持阵型,我没事。吕大,你去领一队士兵在周围巡曳一圈,看看有没有埋伏。其他人暂且原地待命,我先看看赤兔怎么样?”
吕布命令一下,麾下士兵便尽皆听从,骚乱即止。
但赤兔马那如被勒紧缰绳之后的骤停一跃后,动作却不停止,在原地摇头晃脑的胡乱踢踏霖面一番,可吕布命令下过,要来查看它时,赤兔马却如惊马一般,瞬间扬蹄起速,向前跑去。
吕布心中大异,自觉莫名非常,向着那奔逸的赤兔马大叫道:
“赤兔!赤兔!你去哪里赤兔!”
这一下子打乱了吕布的部署,赤兔马无故奔逃,他到底追是不追?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过多犹豫,赤兔乃是举世闻名的马中第一,正好配自己下无双的名声,怎能轻易放弃?
于是吕布让一个手下让出马来,一跃跨上那匹手下的灰马去追赤兔,同时吩咐道:“我在前追赤兔,你们在后面渐渐跟着就是。”
听将军如此,他麾下的士兵当即哄然应诺,起步追赶前方的将军。
可吕布骑术高超,独在前方匹马啸风,他的部下虽然紧紧跟随,也只能眼看着吕布快马追赤兔去,然后随着几番的楼沿高低,街道左移右转,一会儿之后不见踪影。
对于骑术这件事,饶技巧虽然有高下,但最重要的依然是马本身的赋。
赤兔马既然已惊,再不听它的主人吕布的命令,当然也就不会故意减速来等待他,所以吕布虽然确定自己并没有追丢,却也只能落在后面吃灰。
“哒哒哒”,“哒哒哒哒”
吕布一勒缰绳,胯下灰马双前蹄一腾又落,人立之后已然停下。
他当然应该停下,因为赤兔马已经在前面停下。
只见赤兔马仍在焦躁的摇头喷鼻,在一棵柳树周围团团乱转,马蹄下的草地上已经有了一片乱蹄印,却在一个道士装扮的年轻人控制之下脱困不出。
那道士头顶银丝方冠,身罩花饰黑袍,掌中一条不粗不细的四尺有余的长柳枝,正潇洒的搔挑赤兔马的躯干各处,而赤兔马有时想要咬他,却总被那柳枝打到身上各处,不自觉改变动作,以至于每每咬空,气的又蹈又跳
“喂,那道士”
吕布喊了半句便立刻下马,然后快步走了过来,一手伸出压向赤兔马的颈背处,这一下,饶是赤兔马处于不安分的跳来跳去之中也不能躲避,被吕布一掌抓实摁停在原地,他另一手也是立刻扯住了赤兔马的缰绳。
这吕布真是生神力,只是两下子就把赤兔马控制住了,而一旁的黑袍道士对这事却是冷眼观之,面上挂着一丝微笑,而不知何时早扔掉了那柳枝。
这时吕布才好正式开口:
“多谢道士帮我停下赤兔,只是,不知道兄是何方人士,有着如此手段,我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黑袍道士轻一拂袖,却道:“某本是初出山门,将军没见过实属平常。只是马中赤兔,应是灵性十足,知祸福,能护主,怎么现在倒像是性灵蒙昧,如此狂蛮?”
吕布闻言双眉一皱,略一拱手道:“还请道兄指教。”
黑袍道士却微微一笑道:“阁下与某素昧平生,谈何指教,将军但请自去罢了。”
道士话音一落,那吕布掌下的从刚才就一直安静的赤兔马忽然奋力一挣,将吕布都带的失去平衡向前倾了一步,只见赤兔一下子撞到晾士身旁那棵柳树,吃力之下却瞬间显出委顿,马口吐出一大滩鲜血。
而那那柳树也摇晃起来,在这一撞之下竟然开始栽倒,这异状使得吕布瞬间大叫一声再次抓住赤兔马,而黑袍道士却立刻上前去查看柳树。
只听道士细细的看着柳树横断之处,又回头看一眼吐血的赤兔马,口中喃喃道:
“赤兔见赤,柳树不柳,此乃凶兆啊”。
这般情状下,吕布已是惊疑不定,看着半跪着喘着粗气的赤兔马,再回头想问那道士时,却发现道士竟在这一眨眼间消失不见!
竟然如此,联想到之前的异状,本就心怀暗事的吕布不禁眼中瞳孔一缩,背生寒栗之意,只觉整个人如被无边的惊悚包围。
良久,吕布麾下的士兵们到了,但他们还未开口,就听见吕布缓缓的道:“吕大,你现在去董太师处,就请恕吕布今日身体抱恙,不能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