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苏荷一下子噎住了,搞什么啊?看着挺正经一男生,开口怎么净是流氓语录里的经典段落。半晌反应过来的苏荷发觉自己被调戏了,不怒反笑,好奇这人究竟什么路数。
“等我做什么?我们似乎是头一次见。”
“有话要和你说。”
“什么?”
“我喜欢你。”
“哈?”
“做我女朋友吧。”
“你认真的?”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叶杨。树叶的叶,白杨的杨。”
果然有风吹过榆杨林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在跟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对不对?就是那两个从刚刚你一过来就开始对着我们吹口哨的男生吧,我脾气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好的,下次开这种玩笑可不要找我。”
叶杨高声喊:“赵赫然你丫要是再让我们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下月最新的火影和海贼王你一定不会看到了。”
赵赫然:“人家答应你了吗?你就这么护着?”
叶杨:“CS也不玩了是吗?”
赵赫然:“······我错了哥。”
叶杨:“他不会再吵你了,现在可以回答我你愿意。”
苏荷:“我不喜欢穿衬衫不系扣子的男生。”
叶杨:“做我女朋友,以后我每天穿什么你说了算。”
苏荷:“我有喜欢的人了。”
叶杨:“我知道,我喜欢你是另外一件事。”
苏荷:“你到底认不认识路轻音啊?”
叶杨:“她是我前桌。”
苏荷:“嗯,我现在需要回去和轻音同学‘亲切的’谈一谈心!再会!”
苏荷咬牙切齿之后,浅浅一笑,唇边即刻嵌入两粒小巧的梨涡,叶杨漆黑的眼珠在夜幕里闪着清澈的亮光,右手握拳头轻轻在左手掌心一击,轻声笑着说:“那我们这算是约好了”。
他直直地望着苏荷踩着苔花野草穿过来时的小路,月光给她的背影描上一圈莹莹的银边,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扇着翅膀轻轻飞远了,逐渐飘向有灯的地方。
十三四岁的苏荷柔软的长发垂在腰间,梳着薄薄的齐刘海,穿一条白裙子在绿杨荫下游荡,如溪水般干净的面颊上嵌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远方的目光里闪动着希望的星芒,萧瑟单薄的身形隐隐透出疏离感,偶尔和走在一旁的路轻音说话,微微垂下眼睑低低的笑。
这是某个周末在学校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叶杨第一眼看到的苏荷,他把篮球扔到还在防守的赵赫然怀里,抬手指着苏荷跟赵赫然说:“你看到她没?上辈子我俩铁定是旧相识。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追到手。”
赵赫然刚喝进去的雪碧噗的一口喷出来:“卧槽!叶杨你大爷!闲着没事儿发的哪门子神经,大热天儿给我冷出一身鸡皮疙瘩。”
四月气温持续升高,宜州的大街小巷很快飘起了杨花,落在男生蓝白色校服的肩膀上,落在女孩子的裙摆上,说话时稍不留神就跑进嘴巴里,最后堆积在道路两边,仿佛是从深冬留到现在的积雪,偶尔几个熊孩子拿着打火机点着一团迅速跑开,瞬间窜起的火焰格外好看,但也十分危险。
零食铺子陆续开始在店门口撑一柄大伞,把盛满雪糕冷饮的冰柜摆在伞下,勾出蛰伏在我们舌头底下的馋虫。
零七年的初夏,北京奥运会的前奏开始在宜州的大街小巷里预热,五个造型可爱的福娃周边大街小巷随处可见。
苏晓云逛街的时候给苏荷买了一条绣着福娃的藻绿色工装裤,苏荷搭一件纯白T恤松松垮垮的穿着,长发微蜷,蓬松柔软地垂在背后,整齐的刘海勾在眉间,看起来颇像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摇滚少女。
梁猛的直男审美居然破天荒地称赞了苏荷的穿搭,程永青经过一番仔细审视,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扮相简直酷毙了,当天晚上就去附近商场买了同款陪苏荷一起穿,两个人常常混在一起,不止一次被路人误以为她们是一对双生的姐妹花。
自从上次路轻音瞒着苏荷擅自把她卖给那个叫叶杨的家伙,苏荷已经半个月没有主动搭理她了。
路轻音每天下午放学骑着自行车等在清远门口,笔直修长的双腿裹在高腰破洞牛仔裤里,黑色阔袖短夹克刚刚能够和裤子接起来,齐颈长发自然地绻在颈窝里,兔子般漫不经心的眼睛在人群中间搜寻,如此扮相确有三分像《堕落天使》里的李嘉欣,过路的男生视线几乎都要黏在她身上了。
苏荷抱着一堆试卷跟程永青一起走出来,路轻音立刻心虚地笑出两排白牙,十分狗腿的凑上去寒暄。
永青今天家里有亲戚来,他爸让早点回去,于是撇下她俩先走了。
其实苏荷倒也不是真的和轻音生气,这厮向来神经大条,做事情没分寸,苏荷只是故意想要借着这事儿吓吓她而已。
“上回托我小姨从香港买的莱昂纳德科恩限量版专辑寄回来了,顺便还寄了好几盘电影磁带,晚上去我家一起看呗。”
“不要,我回家准备全能竞赛。”苏荷一口回绝。
“市里竞赛不是还有一个多星期嘛,又不着急,你肯定没问题。再说,电影我自己一个人看多没意思,咱没必要和偶像的专辑过不去嘛!我已经知道错了,别生我气了好不好?”路轻音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苏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端出三分正经。
“嗯,说的也是,就看在电影和科恩的面子上。”
路轻音激动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瞬间吸引大批目光,苏荷此刻特想离她远点。上帝某些时候果然很公平,比如关于给了路轻音一副祸国殃民的皮囊,同时剥夺她一半智商这件事。
“太好了,就知道你肯定来。可是说实话哦,我真觉得叶杨挺好,长的够妖孽了吧,你是不知道在我们学校,那群小丫头有多迷恋他,甚至还有送情书求到我这儿来的。要不是绝对的正点,我也不可能帮着他约你啊。”
“哦,可是你约在黑灯瞎火的地方,鬼都看不清人家长什么样子吧!”
“那要不我给你们重新约,保证灯火通明,脸上几颗痣,眼睛上几根睫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路轻音!这是重点吗?我说你是不是非得逼着咱俩绝交,你才满意啊?”
“行行行!当我没说好不好,我现在特好奇叶杨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能让你这样咬牙切齿的讨厌。”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他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这个地方,白杨树首尾相连的宜州,那个夕阳下哼着范特西和依然范特西的人吸引了苏荷的全部注意,在夏夜走向自己的叶杨,喜欢上的只是不再低着头走路,不再把自我封闭起来的苏荷。
“肯定气你一声不吭就把我卖了呀。我和那个叶杨又不熟,有什么可讨厌的。”
“随你怎么说吧,但是又何必非得守着那个人呢,你的心思别人想不知道都难。”
苏荷骑车把书包送回家时,苏晓芸正忙着在给一个年轻女人烫头发。
那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孩儿,看起来像是刚刚哭闹过一场,肉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女人怕吵醒孩子,压低了声音跟苏晓芸抱怨,她说自己是从陕西嫁过来的,娘家离得远,男人又在外省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家里大小事都得自己操持,出来做头发,婆婆死活不乐意帮忙带娃,就因为她生的是女娃娃,只能抱着孩子来理发店。
她说早知道是今天这个样子,当初一定不会嫁过来。
语气和中央八套热播剧《武林外传》里的佟湘玉如出一辙,苏荷想二十年后的自己是不是也会拥有一个麻烦层出不穷的家庭,然后被婆媳关系和家长里短逐渐消磨掉生活的热情。
通常店里有顾客,苏荷就自己吃,电饭锅里有熬好的小米粥,案板上扣着一盘中午吃剩的辣白菜。简单解决了晚餐,撒谎说晚上要去宁湘湘家讨论习题,因为苏晓芸不让苏荷跟轻音混在一起。
也许大人们都不喜欢小孩太过自由,谁知道呢。
很快到了四月末,去学校那条路上的桃花不觉间落了大半,只剩一点残存的粉色在枝头摇摇欲坠,苏荷爱极了桃花,见到这幅情景总是怅然若失,不自觉跟轻音和永青她们嘀咕了好几次花能慢些落多好。
许多心事来不及说春天就过去了。
路轻音和苏荷一起在明德南路晃悠,走到尽头沿着旧塘往西穿过一条窄胡同就是轻音家。然而路轻音却挽着苏荷往旧塘北巷东拐。
“不是说去你家看电影?”苏荷问。
“奶奶出去打牌又忘了留钥匙给我,要不去叶子家吧?我们预备要看的电影她那儿都有,一起看多好玩儿!她家也不远,新教堂对面,德中往东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就是。”轻音莫名有些兴奋。
“好啊,不过用不用提前和叶子打个招呼呀!”说起来认识这么久,苏荷还从来没有去过叶子家。
“不用!叶子爸妈特别和善,去了你就知道了。”
叶子打开大门的时候,苏荷入眼看见的只有庭前那只褐色大肚陶里如云似雾的粉桃花,一大捧满满当当地插着,半醉半醒的花朵在枝头开的娇憨又俏丽,桃子特有的的酸甜味道溢的满屋满院都是,馥郁而浓烈,远远看着像是种了棵春桃树在那儿,风一过花瓣洋洋洒洒飘下来。
好似一下推门入了梦,良久,才看到灼灼桃花下背对苏荷斜立着一个人。
风把他的衬衣下摆吹的微微鼓起,清爽的黑发羽毛般齐齐抖向后面,欣长的颈上系一块翠绿的玉石,下颌线的弧度漂亮仿佛由人精心雕刻,果然是个梦。
苏荷摇头反醒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花痴到这个程度的,青天白日的做起春梦可还得了。
下一秒那“雕塑”居然转身望着苏荷笑了,黄昏柔和的光线绕过青色矮墙,在他的头发上跳跃,微微眯起的眼睛藏在两簇繁盛整齐的眉宇之下。深邃的眉眼间汪着一湾湖水,此刻满溢喜悦,他举着手和苏荷打招呼,就像是认识了很久。
“我看你眼熟,是不是哪里见过?”梦里调戏一下俊俏的少年应该不犯法。
“这我弟啦!你肯定眼熟,正式介绍一下,本姑娘的双胞胎亲弟弟叶杨。”
叶子上前挎着男生的胳膊回应苏荷,然后又回头轻轻砸了男生一拳,威胁道“你听好哦,这是苏荷,姐姐的新朋友,以后要帮忙好好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