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河坝上种了许多樟子松，绕过半坡上的一座八角凉亭，北面坡上生长着一片竹林，翠色的波浪起起伏伏直卷到山坳里去，茂密的竹竿耸入云霄，光线的锋芒被层层叠叠的细叶割裂，在地面碎成无数金色颗粒。

摇晃的竹叶蟋蟋簌簌，好像李安的电影《卧虎藏龙》里玉娇龙和柳慕白最惊艳的那场打戏的场景。穿林的清风将苏荷背上细密的汗珠尽数吹落。

听老人说竹子阴气重，像这样连绵成片，淹没大半个山头的竹林最容易藏匿冤魂。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荷回头，雪白的衬衣在青翠的竹林里显得格外炫目，几缕黑发荡在浓重的眉间，眼睛越发深邃明亮，颈上那块竹节暖玉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着，是叶杨。

苏荷情不自禁在脑海里搜索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看看是否记载有关于竹子精的志怪传说，若真有，那必定就是眼前这位了，温润如玉，君子如竹。

叶杨站在苏荷不远处，手里拿了一块棱角锐利的石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缠绕着石头，将石头抛出再落入掌心，反复几次随手丢在一边。“还是这儿凉快。”

“是挺凉快的，可是你觉不觉得有点阴森森的？会不会真的有鬼魂啊？”

“有啊，我看到了。”

苏荷鸡皮疙瘩瞬间起一身，心里直发毛，紧张地看看四周，竹影婆娑，仍然强装镇定：“我就那么一说，你可别吓我。”叶杨压低声音，煞有其事地指着苏荷，“真的有，而且现在正在对面看着我，还和我说话呢，是你吗聂小倩？”

说完叶杨扶着旁边的竹子笑的前俯后仰，苏荷才听出来他是在戏弄自己，气呼呼地上前骂回去“你闲的啊！我要真是聂小倩一定先收了你这只竹子精！”被叶杨一闹，心里头的恐惧一扫而光，瞬间放松下来。

原来她害怕山精鬼怪，叶杨心里想。

“竹子精？那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宁采臣呢？”

“宁采臣？亏你说的出口，人家宁采臣可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书生。你，除了长得斯文点，浑身上下还有哪个地方配得上斯文俩字儿？”

“哈哈哈哈哈哦。”叶杨十分给面子的干笑两声，“苏小荷一向都这么毒舌的吗？”

“更毒舌的样子你还没见过呢，你也不去清远打听打听，什么妖魔鬼怪见着我不得绕着点道走。所以想活命最好离我远点儿。”苏荷心里窝火，眼巴前儿又是和自己传谣言的正主，于是什么尴尬，什么矜持统统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没关系，无论什么毒尽管朝我招呼就是了，没准我百毒不侵金刚不坏呢？老叶受的住。”叶杨平时和赵赫然他们呆久了，什么贫话没听过，偏这样的话从苏荷嘴里说出来，他听起来觉得格外可爱。

“他们几个还在桥上吗？”

“说是有事先走了。”

“一群没义气的家伙，回去居然都不叫我。”

“他们是想……”

“什么？”

“也没什么，反正我也可以载你回去的嘛。”叶杨不想告诉苏荷其实这次寺河之行，原本就是大家为了他们两个计划的，可能苏荷知道的话，会更难受吧。

“哦，我们走，趁他们还没走远，我非得追上去狂扁梁猛一顿不可。”

叶杨载着苏荷往坝下走，绕过小巫山，阳光的香味直窜进鼻腔子里，苏荷满心想的都是要怎么和梁猛解释，如果等下给梁猛看到了自己和叶杨一起回去，岂不是更解释不清了。

可是如果自己走回去，就更加追不上梁猛了，等假期一结束，清远的谣言就会加上这么一条，苏荷和明德的叶杨在寺河甜蜜约会之类云云。

算了不管了，和梁猛解释清楚比什么都重要。

“走啦！等下追不上了。”

从坝上下去的时候，叶杨一直捏着手刹，车子走的慢，苏荷也察觉出来了。“怎么走的这么慢？”“下坡路，刹车不太灵，骑太快比较危险。”“哦。”苏荷心里着急。

“你真的很喜欢梁猛吗？”苏荷沉默了一瞬，似乎除了梁猛，谁都看出来了，偏偏梁猛却一点不知道。

叶杨听不到苏荷回答，也开始沉默。

苏荷忽然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叶杨笑答，“明明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苏荷理直气壮“我点头了。”

“可是苏小荷……我背后没有长眼睛呀。”苏荷愣了一下，然后咯咯笑起来，两人不再说话，叶杨脚下忽然开始飞快蹬车，下了河堤，回去就都是上坡路了，车子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变慢，苏荷看到叶杨身上有折射出耀眼光线的汗珠滚落下来，白衬衫浸湿了一片。

车轮碾过晒得开裂的山路，阳光炫白刺目，热风像海浪一样袭来，那些落下的汗珠又细密的铺上一层，仿佛整个身体都被烘烤成烫的，叶杨很想就这样走下去，假设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

他们走到宜州城西的加油站，远远地看见永青和梁猛几个在那边买水。

叶杨忽然停下来，说“你先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等下再走，鞋带松了。”

“那我等着你。”

“不用了，你和他们说，我先回去了，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

“哦，那好吧。”

苏荷心里想着梁猛便点了头离开。

叶杨看着苏荷走过去，他在等一个回头，只是并没有等到，他独自骑车在环城路饶了好几公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其实苏荷但凡能够低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叶杨今天穿的鞋子根本不需要系鞋带，叶杨知道苏荷在担心什么，所以不想让苏荷遗憾。

原本他以为自己最害怕看到苏荷望着梁猛的眼神，因为那样的眼神，像极了自己望向苏荷的样子。可是那一刻他同时发觉，自己更害怕的，是苏荷因为自己而失去她一直默默等待的梁猛。

苏荷渐渐习惯了身边有叶杨这个人的存在，也习惯了，每天给梁猛出谋划策追钟意学姐。

入夏以后，老王和轻音常常大大小小的矛盾不断，最初的惊艳与热情在长久的相处之后，现实中的人与心中建立的缪斯逐渐出现落差，于是后来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最熟悉彼此的普通朋友。

永青再没有说过喜欢王亦琢的话，仿佛一年以前的事情已经零落成泥，成了上个世纪的历史，就连苏荷也闹不清楚，在永青心里是否还留有他的影子。

明德初中部的教学楼后面紧挨着田径场，跑道边盖了一排矮房子摆放体育器材，距离教学楼只有不到一米，二楼的学生常常趁老师不注意，从窗户跳出去，踩着器材室的屋顶逃课。

由于器材室和教学楼之间的缝隙太窄，难以清理，所以学校很长时间才会请人专门来打扫一次。平时里面总是堆积着各种废纸旧书和零零碎碎的垃圾。

今天午休时间，赵赫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打开窗户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