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一同出事的却不只於缉熙一人,荆国舅家的四公子,也在这日坠马昏迷,生死未卜,据说就是好了只怕也也不如从前了。
荆国舅家荆易安上头三个全是姐姐,唯有他这一个儿子,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
突遭横祸,荆国舅更是一夜白头了般,颓废的紧,大早就跪在宣武殿外,哭的那是稀里哗啦天昏地暗的,半点不怕人笑话。
直到姜帝亲自出殿搀扶才肯起来,更是将荆家的家底几乎全数上交,说是自己儿子若是不好,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
不管姜帝怎么说,荆国舅就是当定了甩手掌柜,仿佛这泼天的富贵像是烫手铁板似的,甚至还搬出了已故的荆皇后,拿出了两人遗失的定情信物。
骤闻已故发妻名讳,又见丢失遗物。
姜帝心中感慨万千,眼眶中也隐隐有泪,摸着那雕工粗糙的虎啸寒梅玉佩,当着一干朝臣的面又哭又笑。
平日里诸位大臣都见惯了荆家父子视财如命的样子,这生意甚至都能做到四国去,所过之处连燕子都得拔根毛下来。
这一时间见此情景,都唏嘘不已,甚至那些个手里早早揣好奏折要参的,见无人开口,此刻都掂着奏折往回收。
如今这关头,看着姜帝的表现就知道,荆皇后虽死荆家荣宠却尚未衰,再落井下石少不得被吃排头。
反正那么多人都不参,太皇太后总不能把他们一杆子都打死了。
所以最终,荆国舅家算是拿儿子和钱保了命,否则那么多折子参上去,怎么也得剥掉几层皮,别说这泼天富贵保不住,一家老小的性命也不好说。
诚然,那位传闻中摔得快死的荆家四公子,此刻正在葡萄架下头乘凉,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地翘着二郎腿吃葡萄,好不惬意。
有个十分俊秀儒雅的公子喘着粗气,背着药篓子从外头疾跑入内,眉心因担忧拧成个“川”字。
跨入院内的一瞬,药篓子倏尔坠地,似有些茫然,随即细一思索便反应了过来,猜了个四五分。
公子眸中不无讶异困惑,却又很快释然,长长叹了口气。
他弯腰捡起药篓子提着袍子跨步入内,将药篓子搁在了荆易安眼前,扶着桌面缓缓落座。
荆易安颇为体贴地将白瓷茶杯推到了那公子眼前,那公子接过瓷杯,径自斟茶连喝了好几杯,才算缓了过来些,将一口气喘上来了。
好容易喘上气了,公子抚着心口,语调中不无调侃意味:“都说你快死了,如今看来倒是再没人比你更生龙活虎的了,说罢,这是怎么回事?”
荆易安猛的坐起身,状似撕心裂肺地掐着喉管,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艰难道:“南晏啊!其实我受了内伤,於缉熙那小子给我来了一掌。”
头顶的葡萄架上,落了几片干枯落叶下来,正巧落在荆易安的怀中。
……
大抵连葡萄架都看不下去了,这演技之拙劣,简直叫人发指!
被叫做南晏的俊秀公子,敛目沉吟道:“你这戏演的实在叫人难以信服,内伤你掐脖子作甚?”
荆易安把怀中落叶捻起丢了出去,重新躺回了摇椅,晃晃悠悠地翘起二郎腿哼了两声。
“我可去你的吧!你这药呆子什么时候看过戏了?”
驴头不对马嘴,答非所问。
南晏:“……”
他竭力忍住想打荆易安的冲动,又倒了几杯水喝下,才算彻底缓过来,亦定了神。
前些日子荆家掌了盐运,南晏便劝过荆易安,太皇太后此举只怕有捧杀之嫌。
荆家手中财几乎攥了半个姜国的财富,若再掌盐运,必遭人眼红被推至风口浪尖。
况且荆家并无实权,此等境况有如烈火烹油,顷刻便要飞灰湮灭。
只是荆易安并未曾在意,不知怎么的如今却是晓得要急流勇退了。
南晏垂眼,瓷杯于指尖微微一转,了然道:“是老三给你出的主意?”
老三也就是於缉熙,三人自幼相识,也不知怎的,就也照年纪排了个大小,於缉熙正巧最末便成了老三。
荆易安把紫莹莹的葡萄皮剥开,露出里头晶莹的果肉,叹了口气道:“狡兔死,走狗烹啊!南晏,还好你不入仕,否则你也少不得搅弄进这朝堂里。”
南晏放下瓷杯,并不置可否,只问道:“老三的药你送了吗?”
“当然!”荆易安把葡萄丢进口中,“过几天就是十五了,再不送药,保不齐就得送棺材了!”
南晏:“……”
过了片刻,荆易安丢了颗葡萄过来,南晏伸手接住,道:“听闻他也病了,可我到底不方便亲自上门……”
荆易安一摆衣袖,塞了几颗葡萄进嘴里口齿不清道:“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吗?承德侯府一门死绝了,他也不会死的。”
南晏瞪了他一眼,扶额再没有了言语。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不同于这处插科打诨的轻松气氛,今日殿上情景传至后宫。
倒是将太皇太后气的不轻,险些把桌案都拍断了。
太监们跪了一地,诺诺不敢发言。
唯有一慈眉善目的太监仍立在太皇太后身侧,躬身劝慰。
“太皇太后何必恼火?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总归荆家也是交了不是?”
太皇太后因着怒火气的浑身颤抖,胸口亦起伏不定,将案板拍响道:“话虽如此,可少不得进了皇帝的口袋,难道哀家还指望他吐出来么?”
“好不容易叫皇帝对荆家起了疑心,只待奏疏一上,依皇帝的性子,哪怕自断臂膀,也必然容不下荆家如此作为!可如今!”
盛怒之下,桌案上一干物什全数落在了地面。
吴升从地面散落一地的书卷中,独独捡起了一张折子,递到太皇太后眼前:“虽未曾落在太皇太后手中,可进了国库不还有梁大人?再者言,荆家到底折损,再难构成威胁。”
太皇太后皱眉,将折子接过翻开来,咬牙冷笑道:“难构成威胁?我看不见得!只怕是皇帝同那老匹夫合计好的一出戏,这般惺惺作态,既保下了荆家一门,又充盈了国库,昔日倒是我们小瞧了他了!”
吴升躬身道:“依奴婢看,也未必就是陛下的主意。”
太皇太后蹙眉若有所思道:“你是说?”
吴升取了茶水,将茶盏奉至太皇太后眼前,笑道:“荆家未必不知陛下有舍弃之心,虽难为太皇太后所用,可到底……”
吴升没有继续说下去,太皇太后端起了茶盏,吹散上头的热气,面上怒容有所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