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
“退……了!”
“退了!退了!”
……
先是惊疑不定的呢喃,随即变成肯定的自语。最后,化作山呼海啸的欢呼……
宁数挥刀斩落一根呼啸而来的尖刺,正要拉近距离,就见那畜生低吼一声,速度飞快的窜远,往黑烟里逃。
他举着刀,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用力甩了甩头,竭力振奋萎靡的精神,更不去管分不清是汗还是血的红色液滴湿漉漉往下落,双眼扫视四周。
此刻,已近五更。
漫天的星斗退隐,月亮和南北两颗大星只剩淡淡的荧光,照着一块块破碎的苍白雾团,在乱石滩上幽幽飘荡。
血迹、残肢、尸体、铁箭、断刀……人的,兽的,还有混在一起无法分辨……
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惨烈的景象远胜宁数看过的任何一部标杆血腥的电影,更胜过他经历的任何一个事故现场。
现在,
终于结束了!
他丢下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如牛。
这一瞬间,宁数体表大规模的渗汗,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出来,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他太累了,四肢肿痛,手指僵硬,胸膛仿佛压着块巨石,心脏轰轰的跳动,眼皮重似千斤……
只想闭眼,只想睡觉。
但不能睡,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不亮,谁也不知道兽群还会不会再次来袭。
宁数只能拄着刀垂下头,尽量让自己好受些。
有人走过来,沉重的脚步声像在烂泥坑里拖行,摊坐在他旁边。
宁数侧了侧头,看到一张蒙着黑红泥壳看不清长相的脸,但那双疲惫又柔和的眼睛却表明了含义。
又有人走过来,坐在他右边,是同样的眼神。
第三个。
第四个。
……
最后,满面虬须的中年人,和光头大汉挤在最两边坐下。
乱石坡下,一个个仿佛从血浆里捞出来的镇卫兵队长,以青年为中心,整齐的坐成一排,似在拱卫。
宁数伸手抹了把脸,因为绷得太久而僵硬的肌肉,终于缓缓挤出了一丝笑容。
一个时辰后。
一道鲜红的火线慢慢染红了南禺山的轮廓,天光徐徐放亮。
宁数站在石坡上,半弯着腰,拄刀凝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覆盖大半边山林的黑烟似乎淡了几分,只是并没有如雾气一样散去。
“那山祇天性偏阴,所以祂的眷族大多也都厌光。”
宁如海右肩扛刀,左手叉腰,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疑问,解释道:
“不过厌恶不代表惧怕,况且这毕竟是道第五境的大神通。若没有外力,足以维持一个月不散。”
“走吧!”
他转过身,迈着松垮的步伐的往镇里走。
“第五境么……”
宁数从乱石缝里拔起刀,跟上对方的步伐。
……
校场。
“亡者宁泰,头颅残缺,为异兽‘孟槐’所杀。入——殓。”
“亡者宁绰,无尸骸,为异兽‘耳鼠’所杀。入——殓。”
“亡者宁明春,上身残缺,为异兽‘纹虎’所杀。入—殓。”
……
宁数从一具具的遗骸跟前走过,在右边的角落里找到宁养真。
“阿数!”
包裹得像春卷的青年梗着脖子要起身,被他一把按了下去。
“你好好歇着吧!”
那一虎鞭并不好受,差不多打断了宁养真三分之一的骨头,皮开肉绽反而是小伤。
“感觉怎么样?”宁数又问。
“小伤!”
宁养真满不在乎,“要不了三天,我就能好!”
话很硬,声音却有些虚弱。
宁数知道,着家伙的伤比他上次重多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下不了地。
“阿数!”
宁养真忽然压低嗓音,神秘兮兮的说道,“你是不是……突破第二境了?”
“嗯。”
“我就说,我就说……”
宁养真喃喃自语,“那一刀那么猛,没有第二境根本做不到。”
“我用了神通。”宁数补充道。
“蛇之形!”
青年露在纱布外的两个眼睛里满是羡慕,欲言又止,“但是前几天你明明……”
“我也不知道。”
宁数表情困惑,很认真回忆,“那天伤好之后,真血之力忽然喷涌,我就顺势凝聚出元种了。”
“伤好之后?”
宁养真眼睛一亮。
“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
宁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疲惫更浓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青年的伤比他上次重,会被安排到专门的疗伤所,不用他照顾。
“去吧去吧!”
宁养真转了几下眼珠,表示知道。但望着同伴走远,他又有些狐疑:
“伤好之后能突破?我怎么感觉是在骗我?”
……
祭庙,右殿。
宁万刑拖着万分疲惫的身体,脚步沉重的走进这处镇里唯一的议事之地。
昏暗的厅堂,正中间放着一尊近四尺高的圆肚鼎,里面盛了半格清水,晃晃荡荡。
圆鼎两侧,分别坐着四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看不出年龄,此时都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战况如何?”
右边上首,圆脸大鼻的老者十分急切的站起身,率先开口。
他是镇里的四长老。
剩下三个老人没有说话,但都望着光头大汉。
宁万刑面沉如水,一字一顿吐声道:“十九位队长,六十一名卫兵,皆战死。重伤者,二十八人。”
嘭!
三长老颓然瘫在椅子上,脸色死寂。
其他三位长老也是同样的神色,表情痛苦。
“都是镇里的骨血啊!”
“一朝尽丧!一朝尽丧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宁万刑眼神冰冷,充满了审视:“五里雾藏被破,鬼胎龙息瞬间笼罩我十八支小队,只逃出五支小队,其他十三支全部失陷其中!”
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二长老苍老充满的疲惫的声音响起:“此事,罪责在我四人。稍后,我等会向大长老请罪!”
宁万刑忽然握紧拳头,颈部青筋突兀,大声怒吼道:“灭族之罪,四位长老也担得起吗?”
“放肆!”
圆脸四长老霍然站起身,须发飞扬,厉呵道,“宁万刑,你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若是族灭,我四人绝不苟活,定会率先殉族而亡!”
宁万刑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你!”
四长老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显然是被气到了。
“好了,老四。”
身形矮小的二长老缓缓开口,却有着一言九鼎的决断力。
他抬起头凝视着高大的镇兵卫卫长,浑浊的瞳孔里倒映出对方年轻、坚毅的脸庞:
“万刑,你究竟想说什么?”
“二长老!”
宁万刑躬身一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只想知道,祖地的援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