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十九镇。
大长老和宁数乘着鸣蛇走后不久,许多村民开始大着胆走出家门,开始讨论刚才的事。
想到那位活了两百多年的传说,他们有了一丝底气和希望。
校场上,宁万刑正在集合最后的镇卫兵。
一反常态的,四位长老竟然也在场。
许多人都感到震惊,预感会有大事发生。
因为除非特殊情况,长老们很少会露面。
即便是前些天镇里到了生死的紧要关头,也没有出现。
而今天,算上之前的大长老,所有的长老竟然都出现了。
绝对有大事要发生!
正在众人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旁边的树木更是剧烈摇晃。
“怎么回事?”
“是不是地龙翻身?”
“不……是南禺山!南禺山在动!”
……
乱石滩外,原本笼罩住山林的黑烟屏障不知何时开始收拢,聚集在南禺山山脚,露出仿佛遭遇了火灾的树木,遍地焦黑枯萎,毫无生机。
巨大的山体在震动,天裂般的巨响,一点一点开始晃动、颤抖。
大地在裂开,露出漆黑深不见底的缝隙,仿佛道道狰狞的疤痕向四周蔓延。
无数大树仿佛弱小的杂草一般被摧折,巨石滚落如雨。
“南禺山要压过来了!南禺山要压过来了!”
“不是说五日之后吗?今天才第三天!完了!完了!”
“所有人都活不了!所有人都要死!”
……
“肃静!”
宁万刑大喝一声,整个人不怒自威,“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还愣着干什么,速速前去疏散村民!”
众人静了静,骚乱声骚小,脸上绝望不减,但想到家人,勉强振奋精神,冲出校场开始疏导逃出的家人、村民。
四位长老和宁万刑却没有动,仍旧留在原地,都静静望着远处震动得愈发剧烈的南禺山。
片刻,轰的一声巨响,整座大山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向上拔高,烟尘冲天,浪潮般向四周滚滚而来。
它越升越高,终于脱离了地面,在原地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
一些逃离屋舍的村民和正在疏导的镇卫兵,都下意识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呆呆的望着这一幕。
族规、求生欲、恐惧统统消失不见。
在这样的巨山之下,一旦落下,任何东西都将化作粉屑,什么都不会留下,现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山岳越拔越高,最高处已经没入云层,而山体投下的阴影更是覆盖了整个宁十九镇,光线昏暗,仿佛到了夜晚。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等着山体压下的那一刻。
然而,南禺山越升越高,最后整个山峦都没入云雾之中,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大片广阔的视野。
十息。
半盏茶。
一刻钟。
……
迟迟不见山岳压下,一切风轻云淡,只有从西边吹来,失去了山体遮掩的大风在呼啸。
……
远在千里之外。
一条肋生双翼的大蛇腾飞高空,载着一老一少两人,往北而去。
下方,是延绵无尽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山群,曲曲迢迢,千转百回。
大蛇一路往北,山影渐稀,地势渐低,渐渐开始有人烟。
又飞了片刻,天色将暮,艳丽绚烂的夕阳悬在半空,一座巨大的城池遥遥在望。
大蛇低鸣一声,降落在城外的一座山头。
宁数搀扶着大长老走下来。
这位方才威风八面,举手抬足间崩山碎石的老人,现在已经苍老得不成模样。
原本就瘦小干瘪的身躯,更是缩水了大半,面容苍白透青,仿佛随时会西去。
但是他的兴致却很高,满脸笑容的望着山下的城池,城池外井然有序的田地,田里耕种的农户,往来如梭的行商……
“这是丘陵。”
大长老指着那座城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宁数好奇道:“大长老以前来过这里?”
“很久很久了。”
老人喘了口气,缓缓开口道,“老朽像你这么大之前,就一直生活在这里,渡过了整个孩童、少年、青年。丘陵,是老朽的故乡……”
“孩子。”
他望着宁数,“你现在明白了吗?”
宁数默然不语。
老人喘着沉重的呼吸,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继续说道:“这世间,无论何种物属,都逃不脱一生一死。但最重要的,是活着有盼头,死了有传承,才不算白走一遭。”
他望着宁数,苍老的脸上露出丝丝期盼:“你愿意承袭老朽这一身血脉么?”
宁数一愣:“就是这个?”
大长老再问:“你愿意吗?”
宁数迟疑了一瞬,点头。
“好!好!”
老人大喜,说道,“你坐下吧。”
宁数依言坐下,老人巍巍颤颤站起身,伸手抚在他头顶:
“两百年前,因为一桩旧事,宁氏螣蛇一脉与危蛇一脉间矛盾再难调和,因此爆发了一场大战。
那一场血腥厮杀,七成的危蛇族人丧命,剩下的老弱病残逃离祖地,消失在南疆群山之中。
整个宁氏危蛇传承,便只剩老朽一个异人了……”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宁数只觉一股巨大的热流席卷全身,耳边则传来轰隆的巨响,那是对方的心跳声。
他眼前赤红一片,一条巨大的赤河横亘而来,河中的怪物第一次露出真形。
这是一条千丈之巨的大蛇,肋生四翼,遮天蔽日,头颅不似蛇类的尖细,反而宽大狰狞,长满荆棘似的尖锐角群,宛若一顶王冠。
此刻,祂显得异常愤怒,颈部高昂,怒视着下方。
轰轰轰——
血浪滔天,又一头巨蛇冲出河面。
这条蛇更显巨大,通体黑鳞,布满诡异狰狞的花纹,有无头尸体、半截尸体……
祂长着一对蝙蝠似的翅膀,边缘处更有两只尖爪,蛇目中凶意滔滔。
吼——
一声巨吼,两条大蛇纠缠在一起。
一时之间,血浪滔天,鳞片迸发。
……
这一战,似乎打了很久。
终于,两条伤痕累累的大蛇各自沉入赤河之中,消失不见。
宁数浑身一震,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
“成了……”
映入眼帘的,是大长老干枯如骷颅的脸,随时仿佛熄灭的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他瘫坐在地,欣慰的看着宁数:“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宁氏危蛇一脉,最后的传人了。”
宁数赶紧抱住他:“大长老……”
老人笑了笑,缓缓合上眼睛。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