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渐渐染上寒意,天光渐昏暗,几滴雨水象征性地砸在地上,像是在告知暴雨即将来临,初夏小眉毛皱了皱,忙加快脚步,“看这天该是又要落雨,奴婢先紧着回去拿伞过来。”
郁欢望着那匆忙离去的背影,挽留的字眼卡在喉咙里,这一走就只剩宣佩玖和她两人了,这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她捻了捻指尖,借用余光观摩着少年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那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她温声道:“宣宣觉得我今日的做法错了吗。”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莫名有些在意他的看法,倒不是因为担心他之后会和她疏离,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希望着他能够相信她,能够站在她的身后,犹如当初她渴望顾绎心的信任时的那般忐忑。
“不。”
宣佩玖清冷的嗓音落下,常镀在眼眸里的寒意缓慢地消散着,他停下脚步,垂首看着略显局迫的姑娘,一字一句道:“很多事情外人不知全貌,因此不理解你的做法,责怪你辱骂你,你无须去在意这些看法,更无须去企盼别人的理解。你心里有是非曲直,你做出选择,那便不要再去质疑对错,如若连自己都不信任理解自己的做法,又遑论别人呢。”
人们常说天家明争暗斗血流成河,但小小的后宅又何尝不是呢?如果千金小姐没有半点城府心计,那只会成为那些女人的垫脚石,他若身处郁欢的境地,他会做得比她还绝。
“我这样连生父都不认,你难道不觉得我薄情寡义唯利是图吗。”郁欢仰头直直对上他的眼神,紧锁着的眉头出卖了她的紧张,“我去请郁宽回来,把郁府教到他手中,等于彻底断了我父亲的财路和名声,我大可不必这样做,我完全可以...”
完全可以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哪怕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依旧会选择这样做,她在行正确的事,她做出了想做的选择,毫不拖泥带水,决不后悔。
宣佩玖沉默,微风吹起他散落在额前的发丝。
“走吧,我可不想待会被淋成落汤鸡。”郁欢莞尔一笑,松开紧攥着衣袖的手,回身朝前走着,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难过和自嘲。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到底在渴望听到什么回答啊,她竟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丝温暖,她和他很熟络吗,不过短短几天的相处,还是在她有心的巴结讨好下,她凭什么以为他会想要和她这样的人做朋友。
前世她为玄甲帝国征战四方,换来龙椅和朝堂的安稳,须句京的贵族忌惮她的兵权和官职,不敢当面羞辱贬低她,便大肆宣扬她杀人如麻心如蛇蝎,她为百姓所受的伤,反成了她是活阎王的象征,成了恐吓百姓的证据。
她所行所言皆问心无愧,却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理解,前世未有,今生又何必希冀有。
迟迟未传来第二人脚踩在青石砖上的声音,迎面的风夹杂着细雨尽扑打在姑娘脸上,她没有回头,鼻头微酸,眼眶渐渐湿润,单薄的身子因着话音而轻轻颤动了一下。
“郁欢,不能因为不想损害别人的利益而不顾大局不惜舍弃自身,你心中有孝,重情重义,只是有些人并不值得而已,哪怕那人是你的生父,你也不用感觉自己犯下了过错。善恶不在一念之间,更不以一事评定,你行善事,纵然天下人都骂你恶人,那又如何,你问心无愧便好,花开花落自有时。”宣佩玖笔挺地立在原地,一抹心疼和苦涩在他的胸腔徐徐化开。
是的,他心疼她,深养闺中的豪门嫡女哪个不是众星捧月,而她却连父亲的疼爱都得不到,生母早亡无人庇护,年少时先天患疾,猜都猜得到那是什么苦日子。
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人呢。郁弘为了外室出言不逊还掌掴她,她若逆来顺受不知反抗,只怕早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六亲不认又怎样,天底下六亲不认的人少了吗,皇室中人有哪个是在意亲情的,只是她未出身于天家,所以自私些便理应背负骂名吗?不该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修身光明立于天地,也是为自己谋算博得生路。”鞋覆在青石砖上发出声响,最后停在姑娘身后,宣佩玖抬手抚上那低垂着的脑袋,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却又好似温柔了几分,夹杂着些许怜惜,“况且在这样的乱世,善良是杀己的利器,贪利求名是常态,并不可耻。”
突如其来的熟悉檀香窜入鼻中,这是来自少年身上独有的安心,郁欢强忍住眼泪按捺住内心的波涛汹涌,故作镇定道:“学生受教了。”
那照本宣科般的话语中藏着隐晦的安慰。
他,还肯和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