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陆葭柒打发了翠柳让她在家看门,特意嘱咐了,如果他入亥时之前未归,就去找周研。
翠柳连问他要去哪,不知道这陆少爷又要找什么事端。
陆葭柒也没说,只是说出去见朋友。之前柯仲姬话里有话,他得去一趟,只有了解到更多讯息才能针对性的投弹,毁灭对方。
在常安越久,越是感到凶险,他本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这是被逼急了上了墙,奶狗化天狗,有一点点危险都要想方设法扯清楚,然后,把源头找出来,掐死。
他现在拥有什么,已经相当清晰,女帝的关注。其他周建虹公孙瑾之流,目前只能算做友人,换做任何事,找她们帮忙,不现实,人情缺欠越多,拿什么还?
无论哪个世界,交友都是平等的,一味的索取,只会友尽,甚至会反目成仇。
女帝既然关注他,那自然是从他身上有所图谋,怎么利用都不为过。女帝是手里的一颗核弹,投到哪里,投给谁,找出目标,直接轰杀至渣就行了,骨头都要碾成灰给扬了才放心。
他躲着,避着,人家不依不饶的查探自己,那就索性双方拉开架势,展开棋局,各施手段,博弈一下,孰高孰低!
一身黑色劲装,头戴斗笠,装扮的与那日街头搏斗几乎一样,来到柯仲姬府前敲响门环。
一个男仆开了门,问:“哪位,这里是南趾三王女府。”
陆葭柒稍微抬高斗笠露出面容道:“陆葭柒,与三殿下有约。”
“陆先生!三殿下恭候多时,请进!”
男仆给他迎到了府中庭院一处阁楼,上了楼,去到阳台处,让他坐下稍等,然后跑去通报三王女。
环顾四周,清雅幽静,外面星光灿烂,环月当空。
等候了一会,三王女柯仲姬姗姗来迟,穿着红衣锦绣大长袍,摇着标志性的袖珍扇款款而来。
“十三先生,瞒的小王苦矣——”刚迈上台阶这人就唱了一声戏腔。
“见过三殿下。”
“诶,私下见面,别整客套的虚话。”说着拉开座位,身后上来几个仆人摆上瓜果点心美酒。
“十三先生可用过晚膳?”
“用过了,尚不可饮酒,劳烦上一壶清茶即可。”
柯仲姬吩咐下人去泡茶,抓起一颗葡萄含在嘴里,道:“三生有幸,听得一曲,若不是那日红袖招,还不知传说中的十三先生就在小王眼前!”
“智者务其实,愚者争虚名,不足挂齿,三殿下,可否说明,是哪家的人在打探在下?”
“嘿嘿!”柯仲姬贱贱的笑了一声,狐眼飘荡了下说:“不急一时,夜还漫长,陪小王喝两盅,聊聊天。”
她约自己来,肯定也不是光说一件事那么简单,有来有回,肯定也是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一些什么。陆葭柒想想,道:
“谨遵从命。”
“先生言重啦!什么谨遵从命说的小王逼迫一样。”柯仲姬给自己斟上酒,咪了一口,道:
“十三先生与皇女军大小统领交好,小王已有所知,这分量很大,小王可不敢有什么诡秘之想。”
等下人上了清茶,两人对位而坐。
“周郡主那边有消息传出十六湖心亭花船中秋诗会,先生可有听闻?”
“尚未听闻,不过既然是周郡主主持的诗会,在下应当在场。”
“喔!好啊!有十三先生在场,那诗会定然精彩绝伦,小王也得点腆着脸去才行!不过,小郡主对小王有些误会,怕是登不上那花船啊……”
得,不就是想说让我给你疏通关系么?“在下会尽量说服周郡主放行。”
柯仲姬拍了拍手掌,提酒敬了一杯。与这十三先生交流,跟那些扭捏的男子不同,如女子一般顺畅无碍,谈话简洁,喜欢的很!
“先生,是白云观中人吧?那日为何说是乔家村人?”柯仲姬翘着兰花指,细细剥着葡萄皮问道。
“白云观亦属于乔家村地界,三殿下可是认为白云观有什么特殊之处?”
“小郡主年年会出游去白云观里小住,众所周知,小王也是关联一二才知晓,不过白云观嘛,确实神秘,毕竟小王也有接触过一些人物,都对白云观好奇而不得门路。”
“哪些人物?”
“满朝文武。”
“呵呵。”狗东西,满口废话。
“先生这笑,怎么感觉在骂小王一般……”
“三殿下多虑了。”脸上微笑无懈可击。
柯仲姬从怀里掏出一把裹着黑色丝带的匕首,放在桌上道:“先生的物件,小王物归原主。”
陆葭柒不动声色的收起来,完全没有尴尬之色。毕竟外人看着是难言之物对他来说只是个发带而已,
“先生似乎,不苟言笑?”
“在外为客,不敢放浪形骸。”
“中秋将近,却远离家乡,小王近日心中积郁,先生,给小王讲个笑话如何?”
“???”
“讲个故事也好,小王爱听唱词,说书,先生可有腹本?”
“叫你笑,你就与在下说谁人在打探?”
“可行!”柯仲姬正经坐了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陆葭柒思忖了一会,他哪会讲什么笑话,只能想些以前见过的段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在下讲个段子,好笑不好笑不晓得,三殿下细品。”
“请讲。”
陆葭柒喝了口清茶,面无表情,声音平淡,语速较快,毫无起伏的说道:
“一男女相约,男子低头对站在桌子的女子说:虽然我是一个哑巴,但即便是失明的我也依然能看清自己美丽的容颜,看看我这张老脸,哦!我的老天,它太甜了!我发誓,我的眼睛如果在它上面再多停留一刻,我祖传的糖尿病就要发作了。要让我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知道,你看到我这张脸,满足了你这个地狱里的土拨鼠,一定会夸我的。到那时失去双臂的我,只能在雨里抱头痛哭。”
……
“……”???
这诡异的腔调,这前后各种矛盾的用词,这丧心病狂的平叙,是什么鬼!?
双方气氛尴尬的僵持了一会,四目相对直直的对望。
柯仲姬品味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越想越逗,不禁笑出了口,随后再细品,用扇子敲着桌面哈哈大笑出来。
“陆先生!你这另辟蹊径,拐弯落脚骂小王前后矛盾,心口不一啊!”
哦豁?你还品出了这层意思?迪化的不错!
擦去眼角笑出的泪珠,柯仲姬平复了一下,说:“好吧,小王不寻开心了,户部和礼部的人。”
“户部和礼部?”陆葭柒拧眉道:“没有更详细了么?”
“那些大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小王能知道人出自哪里就不错咯”柯仲姬摇着扇子给自己吹吹风,饮了一口酒。
“你回了她们什么?”
“小王无权无势,在常安苟且偷生,没办法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好吧,也不怨你。”感情自己现在完全暴露在别人视野下了呗!可是,那些人是怎么知道柯仲姬这里会有消息?从哪里漏了风,让这群人闻到了?
眼神转过面前吃吃喝喝的三王女,陆葭柒心里保留了一份疑虑。
“三殿下就不好奇,她们为何要查我?”
“好奇心,会害死猫,小王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她嘿嘿笑道。
“听闻当年三殿下逃离过常安,后又自己差人送回来了,方便说说么?”
“唔……”柯仲姬一愣,眯着的狐眼微微开了一条缝隙,陡然之间,有些渗人,瞬息又自嘲笑笑说:
“小王给先生讲个故事。”
陆葭柒端着酒壶,给她续上了杯,没说话,既然是故事,那就当好听众就行。
“那个国家,有三个王女,老大和老二出生的早,老三年幼受大王宠爱。那一年,吃了败仗,大王病倒,两个大姐联合后宫设计,把年仅岁的幼妹抵押给了异国他乡。”
“在岁到十六岁年间,所有人都给她灌输你是大英雌,拯救朝廷的救星,国之栋梁这些大而空的观念,她也是这么自豪认为的。”说着,柯仲姬猛的仰头闷了一口。
“她喜欢一个男孩,非常喜欢。两人相恋了两年,却在十六岁那年被朝廷送往异国。”
“他们俩约好了的,要等对方一辈子的……”
陆葭柒静静听着,给她斟上了酒。看来,这个故事结局并不美好。
“女孩在异国想他,想到发疯,花了无数精力和能量,逃出围城,回到了那个家。”
“结果发现那个家,那个朝廷,既不用她顶天,也不用她立地,更没把她当人,她只是个弃子,最好一辈子待在她国,死在她国,任务就完成了。于是……她又逃了。可惜,一路险阻重重,逃回家乡,也没能见到她的男孩。”
陆葭柒斟酒,问:“为什么?”
柯仲姬狐眼微启,七分醉,三分醒,注视了他一会儿,似笑非笑道:“因为那男子是个鲤鱼精,已经乘风化龙飞走了!”
“哦,是男孩入宫做了妃子?她可真惨。”
“唔——,跟聪明又无情趣的人聊天,总是会少了些欢乐。”一饮而尽。
“那她又为什么最终又回来了?”斟酒。
柯仲姬吐了口酒气,抬手用小扇虚指着圆月,摇晃。
“她不再搜肠刮肚地回忆逐渐想不起来的人,也不再惦记繁花似锦的故国,甚至忘却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宫殿。朱颜已改的雕栏玉砌,除了不甘的怨愤,还能算故乡吗?”
她趴在栏杆上,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含混得连自己也听不清,好似化在了自己描绘的梦境里。
“没有故乡了……,只得回来了……这里……,无纷扰,她心安。”
阁楼下,树林在晚风中‘哗哗’作响,夜色错落而绵长。
天高地迥,南北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