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都久不见厉天途,心中思念自然不经意间流出,见厉天途如此反应,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有些过了,调整了下情绪,指着书桌对面道:“坐吧。”
厉天途却不敢坐,只是不卑不亢道:“陛下,厉天途因自身之事两次延迟了回京之日,请陛下责罚。”
天玄都欣赏地看着厉天途,心中暗叹,江湖之人每多桀骜不驯之辈,厉天途虽然话语一再强调甘愿受罚,但神情之间却毫不在意,哪有满朝文武那种受罚前的战战兢兢。
这终归是她的儿子,无论大错小错自己总归要宽恕的,更何况这也不能算是错,不是吗?
天朝到自己这一辈子嗣不昌,仅有两个皇子。一个是上代皇后所留的当今太子,一个是美人奴所出,都是胸无大志才能平庸之辈,自己常感愧对列祖列宗。天玄都下意识摸了摸两鬓岧岧白发,想到脑海中一旦过度劳累就传来的阵阵刺痛,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再也无力处理朝政,天朝传承可谓后继无人。
至于美人奴,天玄都立其为后的初衷只是因为她像极了那个心底深处的女子,籍以寄托感情罢了。至于皇后处理政务的能力也只不过是在后期偶然发现的。
皇后美人奴虽为女子,但心胸开阔处事果敢不输男子,腹韬武略暗藏治国经略。天朝如今能民安国泰,有天玄都的勤政不懈不假,但半数功劳放在美人奴身上也不算为过。
只是后宫干政太多终不是办法,不说天下百姓如何评论,单只御史台的言官们当着天子颜面已经直谏了不下数十次。
天玄都短暂愣神后,忽觉自己想的有些远了,面色平静道:“朕需要你一个解释。”
天玄都是暂时不想对厉天途说起自己与他娘亲的一些陈情旧事,但他又不想以后厉天途恃宠而骄,以致难以掌控,所以才给了厉天途一个台阶。
厉天途不是不识抬举之人,也知道天玄都有意给自己台阶下,何况伊人已不在,更无隐瞒必要,简要说出了自己与云梦萝之事。
天玄都听得动容,那个娇俏多姿的江南第一美女他在洛阳城也见过,没想到却红颜薄命,不过这厉天途如此多情,倒是与自己有些相似。
知情后的天玄都爽朗一笑,算是不再计较厉天途先前抗旨不遵之事,直言道:“月前听得密探回报,说你置朕旨意于不顾,接连数日陪着云梦萝在益州都督府临湖而渔,登高望远,当时朕真的想立马下旨治你之罪。但念及你是严无悔之徒,又救过朕的性命,也就慢慢熄了怒火。”
天玄都此话半真半假,却让厉天途愣了一下,心中苦笑,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啊。不过自己当时身在江湖,益州大都督华沧海暗中又是自己的人,即使你是皇帝权势滔天怕也是力有未逮,极难如愿吧。不过,他算是听明白了,天玄都这话是有威吓警告自己的意思了。
厉天途所思所想与事实相差无几,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面前的九五之尊却视自己的生身母亲为今生至爱,对他是爱屋及乌了。
厉天途不为所动,神色不变道:“微臣才智平庸,怕难当大任,只怕辜负了圣上的信任。”
天玄都深深看了厉天途一眼,久居上位的天子之威隐而不发,轻叹道:“你哪是才智平庸,怕是心不在焉吧。”
同时又漫不经心道:“丁一方江湖第一人的位置二十年来从未被人撼动过,怕也没那么容易死掉。”
厉天途微一沉吟,坦然道:“丁将军临行前在京师南山附近与天魔教主交过手,虽然占了上风,却没留下重伤的天魔,自己也因此受了不轻的内伤,接着又与吐蕃阿伽利明王约战巴颜山,重创阿伽利明王之后,中途被天魔教两大魔尊龟虽寿和鬼无神率领四大鬼面魔王堵截,一身玄功将散,生死未知。即便还在,也只是一普通寻常之人罢了。”
天玄都神色一暗,叹息道:“朕经常因丁一方的放肆大胆目空一切而嫉恨于他,但心中一直明白在家国大事之前他从来都是当仁不让的。历史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判的。”
天玄都突然目露杀机,惊诧道:“没想到将军府的大总管居然是天魔教的毒尊,竟神不知鬼不觉隐藏将军府十多年,可是杀害无悔的罪魁祸首?”
厉天途点头,愤然道:“不错,当初正是他毒害了严统领。而且他暗中隐藏京师这么多年,怕是别有所图。”
天玄都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这个天魔教的志向怕是非一统江湖那么简单,真正目标还可能有这万里江山。
“天魔教怕是已经渗透朝堂了。”天玄都不无担忧道,“我天朝立朝时间短暂,底蕴薄弱,现在北拒回讫高丽,西抗吐蕃,外忧不少,若再加上这內患,局势堪忧。”
皇上的眉头紧皱,起身踱步到半开的窗前,望向远处天空,思绪烦乱无序。
家,国,天下。
伊人不在,家已不再。
厉天途突然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同时想起了大将军那句“以武治天”,他一直参不透这“以武治天”何解?现在有些明白了,以国之万民为径,以侠心武道治天才有意义。
丁一方做到了,所以他虽失了修为,但他自己也说过,这未尝不是一种新的开始。
心已定,厉天途铿锵有力道:“厉天途愿为马前卒,辅佐陛下保这一方万民。”
天玄都豁然回身,称赞道:“心大,才能容下万民,九五之尊也罢,平民百姓也好,总要各尽其力为这方天地留下点什么,才会不留遗憾。”
一丝愧色浮现在了皇帝的脸庞之上,天玄都长长吁了口气,又道:“朕天资有限,不比先皇的文韬武略,而天朝根基又浅,数十年来又天灾**不断,周边更有强敌环泗,朕自继位以来一直如履薄冰,秉承中庸之道,未有激进之举,虽无明显过错,但却算不得一代明君,只是小有成效罢了,只寄望于后世不落骂名即可。”
厉天途淡然道:“千古明君非天时地利人和,三才合一不可得。陛下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得到厉天途的鼓励,天玄都心情不错,语气一转霸气道:“好在丁大将军为我天朝争取了数月时间,兵破高丽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