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木扎带着数十名亲卫远远走开,陵佑找了一方干净大石坐下,才摇头道:“整个军中,我就拿这个跟了家父几十年的大块头没辙。”
厉天途面向凉州城紧挨陵佑而坐,淡然道:“大智若愚,呆的人只要不是天生痴傻,反而最轻松自在无烦恼。”
一遇厉天途便自然感觉轻松写意的陵佑闻言讶然道:“大哥,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的世外高人应该是心性超然的,即使有烦恼之事,也该挥洒自如才是。”
厉天途突然生出了无限的感慨之意,惋惜道:“可我终究还是入了世。”
陵佑细细思量一番,情不自禁道:“大哥入世是因胸怀悲天悯人之心,那是何等英雄气概!陵佑却不知大哥在为何惋惜?”
面对不明就里的陵佑,厉天途自嘲道:“我昆仑神殿的身份你虽知道,但你却不知道我还是天朝的京师禁卫军统领,我这个入世非你所想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入世。”
陵佑忍不住砸了砸嘴,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事都不算事了。被八方万众敬仰的昆仑朝圣地主人竟然会是一个王朝小小的禁军统领,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厉天途双重身份的人吧。
厉天途毫不在意道:“所以,我也是身不由己之人。”
陵佑消化掉厉天途的惊人之语,苦笑道:“大哥,每次见你都有惊人之举。幸亏我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心里耐受力很高了。”
厉天途也被勾起了昆仑神殿两人初次相遇之情,喟然长叹道:“吐蕃有你,若是用的好,必昌盛一甲子。”
得了夸赞的陵佑脸上却无喜色,只是怔怔望着远方连绵无尽的大营和被围困其中如庞然巨兽般的凉州城,喃喃道:“大哥,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哥的救命之恩,从陵佑被大哥救起之时,这条命就是大哥的了。西凉一战,已经全了我今生唯一的梦想,陵佑再无遗憾!”
厉天途轻拍这个统军数十万有些心灰意冷的吐蕃名将,没好气道:“兄弟,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是来取你性命解凉州之围的吧。”
让厉天途意外的是,陵佑摇头道:“是我自身之故才心生感慨,跟大哥无关。”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的陵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哥此来可是为了西凉战事?”
厉天途点头道:“不错。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被困的凉州城。”
陵佑疑惑道:“大哥此来难道天朝皇帝不知道吗?天朝已经答应送出九公主和亲吐蕃,和亲的使团已于今日早上出发,最迟后日应该就能到凉州城了。我也准备马上撤军回去了。”
厉天途大吃一惊,一掌击在身旁的坚硬大石上,石屑纷飞,大怒道:“天玄都答应过我给我三天时间解凉州之围的,为何时间未到就把九公主送了出来?”
恍然大悟的陵佑忍不住道:“大哥,莫不是你看上九公主了?只要和亲使团不出凉州,我还是有能力给你拦下的。”
长长吁了一口气,控制好情绪的厉天途平静道:“我早该想到,他们自始至终从未相信过我能不带一兵一卒解掉凉州之围。”
陵佑能感受到厉天途那表情平静之下隐而不发的躁动,低声道:“大哥,好在还不算晚,我会还给你个毫发无损的天朝九公主的。”
厉天途摇头道:“九公主这次和亲对象是吐蕃国王,你若拦下岂不失了前程,更何况陵佑你还有一大家族在吐蕃,这件事还是我来处理。”
深知厉天途修为的陵佑也没有再坚持,只是满脸尴尬道:“这次和亲之事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主张的,而我当时也是同意的,没想到却是大哥的红颜知己。”
一直没来及解释此事的厉天途淡然一笑道:“我又哪来的红颜知己,九公主是我在京师一个很对脾气兄弟的心爱之人,我这次只是为这个兄弟出头罢了。”
陵佑感慨万千道:“明王殿下刚走两日,大哥你之前一定不知道此事。你能为了兄弟之情不远千里来凉州对上明王殿下这样的绝世高手和三十万大军,大哥你可知道就算有我帮忙也是九死一生。”
厉天途伸着懒腰站直了身子,负手而立远望前方的无尽虚空,云淡风轻道:“我这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男儿在世,如果连身边之人都保护不了,留着这七尺之躯还有何用?”
陵佑一个翻身也跟着站了起来,喃喃道:“什么时候我若能如大哥这般洒脱就好了。”
厉天途回头笑道:“你当然不能,你陵家也算是吐蕃王城的名门贵族,而我只是孤家寡人一个罢了。什么时候不想受人约束了大可跑路。”
明显有些丧气的陵佑突然蹲了下来,自马靴里摸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匕首,仿佛赌气般在黧黑的山石上肆意乱画。
厉天途突然想起一事,指着来时的方向缓缓道:“刚刚在离这里东南方三十里的地方,我斩了你五百骑兵。”
把原本粗糙不平的山石刻的更不成样子的陵佑猛然抬头,不自觉张大了嘴巴,顺着厉天途遥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那正是凉州通往中原的官道。陵佑愣神了有那么一时三刻,才漫不经心道:“斩了就斩了吧。那里确实被我布置了一个千人的骑兵队,虽知道你们天朝十有**不会再增兵了,可我还是怕那万分之一。”
虽明知陵佑不会怪他,但这个吐蕃名将的反应跟他所料想的也不尽相同,厉天途低声道:“你也不问问原因?一个好的将领,是要爱兵如命的。”
陵佑继续持锋利匕首开凿山石,面无表情道:“大哥,我虽是这三十万大军的统帅,但你可知我能真正掌控毫不犹豫为我卖命的兵士却不足五万之数。被你斩了半数的那个骑兵队千夫长正是吐蕃东疆节度使乌朗的族弟,此人平时仗着有乌朗撑腰,嚣张跋扈、凶残成性,大哥杀的好。”
陵佑重重把匕首插在面目全非的石头上,继续道“可惜了北疆那些被我操练了三年的儿郎们却被乌朗指挥着去与强悍的安西兵拼命。乌郎素来看我不顺眼,怎会爱惜我手下儿郎的性命。可是,大哥,为了吐蕃大局,我忍了。”在军营战场一向流血不流泪的陵佑抬头的时候已是满脸泪水。
厉天途拍了拍陵佑肩膀,叹气道:“天朝未必会轻易放弃西域,等乌朗受挫之后,就是你重掌北疆边军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