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城外吐蕃大营,纳德罗细细思量楼先知代传阿伽利明王之语,想从中捕捉到点什么。西州城是战是和先不去管,这个年轻的新任安西大都护今次只怕在劫难逃了。此时此刻,明眼人一看便知,乌朗之死与厉天途是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只是厉天途若是一死,西州之战还能议和吗?到时候天朝守军群龙无首,陵佑的大军再趁势一拥而上,西州可定。只是若是如此,自己这百年修为之身必受心魔所困,成了名副其实的舍身佛了。纳德罗苦笑,这个王廷出身、大罗宫有史以来最有希望修成佛陀身的师弟,是要拿自己当他修行中的试炼石啊,可惜他还要心甘情愿。历代师祖们辛苦了数百年,才把吐蕃大罗宫打造成为天下佛道六圣之一,如履薄冰低调行事之下才堪堪与中原其他五大圣门遥遥相对,若是在他这一代门派成就一佛陀尊身,大罗宫必能力压天朝其他五大圣门,像远古时期的昆仑神殿一般受四面八方万众朝圣。
深思至此,身具无上定力的纳德罗也忍不住心潮澎湃,暗暗下定了决心。
城内城外两军虽暂时熄了兵戈,但仍剑拔弩张对峙依然。西州城天朝守军虽有小道消息传出吐蕃人即将退兵,全赖新任安西大都护之功,但未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身经百战的老卒们依然做好了随时拼命的架势。直到这一日晌午吐蕃遣使者求见他们的厉大都护,有些脑子灵活先知先觉的老卒们似乎看到了西州城可保的希望。
厉天途在都护府议事厅见到作为使者而来的楼先知,心中悬了几天的大石终于放下。吐蕃那边能派人过来,而且还是一个不一般的人物,看来和谈有望了。虽然有了和谈的大前提,但厉天途并不认为吐蕃开出的条件会很简单。
望着眼前深不可测的大罗宫高手,厉天途不动声色道:“尊使如何称呼?”
楼先知轻蔑道:“大罗宫护殿左使楼先知。”
厉天途轻描淡写微微点头道:“尊使请便。”
高瘦的楼先知也不落座,一副居高临下之态冷声道:“本座传句话就走。纳德罗宫主同意和谈,但和谈地点必须在吐蕃大营,就看厉大都护敢不敢放马过来了。”
厉天途暗暗倒吸了口冷气,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他此时此刻居然不敢往深处想。一般情况下两军交战,若是和谈,必在两军交战之地的缓冲地带,不得不说吐蕃人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厉天途不是不敢去,他是不敢想若是去了的后果。一旦吐蕃人背信弃义,莫说大罗宫宫主纳德罗和护殿左右使在军中,便是军中无一高手,近二十万大军也足以把现在的他耗死在里面。
厉天途无暇去想,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道:“请尊使转告纳德罗宫主,厉天途两日后必到贵营地商议和谈之事。
心中千丝万缕的厉天途应答得极快,一旁的苏玲儿只是张了张嘴巴,话还没来及出口便听到厉天途应下了。
送走楼先知,苏玲儿一脸决然道:“公子,这次一定要带上玲儿。”
厉天途诧异道:“我还以为玲儿你要埋怨我答应的太快。”
苏玲儿无奈一笑道:“刚才的情形若我是公子,我也会答应。”
厉天途长叹了口气,轻声道:“玲儿,整个西州城谁都可以跟我去,唯独你不行。”
被厉天途一点即透的苏玲儿有些恍然,明艳的小脸多了一丝黯然之色,语声幽然道:“公子,玲儿听你的。为了城内数万军民再帮公子坚守几个月。只是若是等城破之日,玲儿必追寻公子而死。只求公子莫要再以昆仑神殿为借口劝玲儿苟且偷生了。”
鼻腔发酸的厉天途猛然起身,回视身后辽阔的西域疆域图,心中不由感叹江山美人无处不在。脑海中竟莫名其妙想起了那个初出江湖初遇梦雨时感叹江山美人离自己太过遥远的小小禁宫侍卫。
而如今,保不住身后这山河百姓,又护不了身边这美人袍泽,还要低下身姿去求和敌人,厉天途生出了要这一身修为一肚上古兵书何用的念头,颓然道:“玲儿,有你这般红颜知己,厉天途今生无憾。”
苏玲儿淡然一笑,欣喜道:“是玲儿该谢谢公子成全玲儿的心意才对。”
善解人意如苏玲儿,没有劝说厉天途不要去轻易涉险,而是无条件依从自家公子毅然决然的决定,因为她知道作为男人,有些事,有为有所不为。
两日后,身为一军统帅的厉天途终于还是孤身一人出了西州城。
仿佛是为了彰显对此次和谈的认真和重视,一向不重礼仪的吐蕃人军容鼎盛,仪仗威严,更有一军之帅陵佑带了一众大将在营门口早早迎接。只是身为统帅的陵佑脸上却看不出将要停战之时的喜悦,眼里不时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担忧。
当厉天途在一队吐蕃前线轻骑的护佑下步入视野之时,陵佑眼中的担忧之色更盛,几欲排众而出迎将上去,却又顾忌主帅身份,只得踌躇不前。
厉天途一跃下马,对着迎上来的陵佑啧啧道:“还是吐蕃的养马术技高一筹,我天朝的马儿略显柔弱了。”
陵佑故意快步而来,领先了后来的众将三五步,压低声音道:“大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将陵佑眼中忧虑看的一清二楚的厉天途轻声道:“我自有计较。”
眼见一众番将近前,厉天途当先而行,平淡道:“走吧,去见见你们的纳德罗宫主。”
陵佑无奈摇头,心中暗觉类似的场景竟在一年多前在吐蕃王廷出现过,但此次似乎更是凶险。前次虽有国师明王殿下在场,但却被大将军丁一方拦下,厉天途面对的仅是两万准备不足的王廷赤甲军。但今次,大哥要面对的却是大罗宫主、宫中左右使和近二十万吐蕃精骑。
陵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淡然自若的厉天途,也许顶天立地的英雄本该如此,天地任我行,江湖任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