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毅眼见周围叫喊声越来越大,心中后悔刚才实在不该听那云齐漫天鬼扯,径直打断他就是。想及此处,他径看向那敬迟道长,大声说道:“既是知我来意,怎能不带我等游园,敬迟老道你是何意思?”
说罢,只听“咔咔“声响,他已经当先直入青羊宫内,那些金夏武人也是听烦了身周的污言秽语,立刻抬脚跟了上去。先前的百姓大多已经走远,身后的百姓有青城和青羊的诸位仙师在前,也是不敢先行。
此时武林高手脚下半点声音也不出,便只能听到是他完颜宗毅一人的脚步,奇的是,尖头靴铿锵声中却是活似有十数个精兵良卒踏步而行,端的也是好气势!
敬迟道长向云齐道长一招手,示意他带着青城弟子与青羊宫人汇合。云齐看了敬迟眼色,知他见那完颜宗毅动了真火,不由得起了再激这平山郡王一激的心思。只是碍于此处乃是青羊宫,不好留给碎嘴的闲汉一个仗势欺人的话柄,不由暗叹一声,只得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了。
当下云齐道长又是高声向前问话道:“敢问郡王年岁几何?”
他完颜宗毅心中已是烦躁得厉害,脚下不停,遥遥答道:“本王三十有四,不知云齐道长有何见教?”
云齐道长当下只是“哦”了一声,又是喃喃道:“我来之前还道是什么人物?却不想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云齐道长已是知天命之年,更是成名已久,那些今夏高手中懂得汉话的只是眉头一皱,却也不敢在青羊宫中妄生事端。
只是他接下来这一段话却是不能不加理会的了。
只听他又自言自语道:“他们金国那个昏庸无道,滥杀亲族的皇帝可不也是堪堪而立么,还得叫这平山郡王一声叔叔呢。”
“嘿嘿,如此可就说不准郡王来此,究竟是来我大宋避祸,还是别有什么图谋了!蛮子向来短命,也不知他们他们叔侄俩还能不能再看上一次重阳赏菊会了。”这一番话虽是极小声,但云齐道长刻意附上了内力,便又传得极远。想必连走在最前的完颜宗毅也能听到了。
四周百姓闻听此言,虽不是自己亲口说出,但总是口舌上占了便宜,胸中都是一快,不由喝出一声“好”来。
完颜宗毅乃是北方汉子,此时面上一红,便要发作,又是强自将火气压了下来,却听他身边有一个高大侍卫向后怒喝道:“王爷心胸宽大,我却做不到像山中的虎王一般,对跳脚的猴子不屑一顾。老匹夫,你可敢与我练上一练吗?”
王爷不待回头,已知是身边最亲近的贴身侍卫阿虎台发声。他知这阿虎台行事莽撞,但也因他最为忠心赤诚,素来最为信任回护。
此刻他听阿虎台与那云齐答话,心中那股子压下去的火气也是不由得又提了上来,当下回转了身子高声道:“本王此行,只为帮我兄长完颜宗弼还愿,敢问云齐道长与敬迟老道可能助本王一臂之力否?”
完颜宗毅实则并未奉命来了结远房族兄,大将军完颜宗弼的这一桩故事,否则早已写进了战书之中。此时由云齐提了起来,他心中又被勾起了火气,受这一激,便也径直应了下来。
纵是这个关节眼上,他倒是还不忘讥刺敬迟,总要在青城与青羊之间留下一个小绊绊。“
敬迟与云齐二人倒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可是不曾料到他此刻又是以退为进,变招如此爽快。
敬迟道长道:“不知王爷有何请求?青羊宫必为郡王分忧。”他这话便说得极为讲究,既不将话说死,却也过得去场面。
完颜宗毅道:“此事好办得紧。今日赏花赏景,正应有些旁的助兴才是,你我便在混元殿后,将那八卦亭设作擂台,再约上云齐道长一同做个见证,由在场的武林中人比武争先,夺下一个‘川中第一’如何?”
说道此处,他又道:“如此才不负我族兄的豪情气概,也算是告慰他的在天之灵。”说罢,他向北虚抬双手,略略一拜。
说起完颜宗弼,在场百姓虽是对他恨极,却也不得不赞他一声“英雄了得”。此刻听说要设下擂台,便总有一些爱看热闹的汉子高声叫好,又是骂骂咧咧,不住口地说要叫那二爷、三爷前来,将这群金国的直娘贼捅几个刀窟窿。
云齐道长于敬迟道长怕的就是如此——这完颜宗毅怎会有这般底气来闯青城和青羊的山门?那群武林人中难道没一个劝阻的么?
但既是在家门口被人叫阵,便断断没有退缩的道理。敬迟与云齐道长也应道:“正有此意。”相互间又是东拉西扯,大打机锋不觉间,已经走进了青羊宫中。
只见各处芳菲争奇斗艳,浑不类似人间物事,竟疑心是天上美景。或有并蒂齐开的,争相吐蕊;或有独立一枝的,傲视群雄;那几个看去,是粉中夹紫;这一朵观来,是青中透蓝。
青羊宫中本是没有如此多的菊花,却是先前听说释门有“佛前供花”一事,也渐渐地有道士在宫中侍弄起这些来。如今故人已去,这几丛菊花却是生下了根,又多出了许多新面貌,宫中便也着人打理了。经年累月之下,这才有了眼前的美景。
寻常对于此道涉足未深之人,急切间连如何描述也是想不出,只能是大饱眼福之余支支吾吾。对于那浸淫此道已久之人,见了如此胜景,那便是要欢呼雀跃,长笑不已了。
这开遍了菊花的青羊宫与平日是大不相同,周清清三人虽是已经转了两天,却还是看得眼花缭乱,不辨东西。身旁的青羊宫师兄弟们却是十分熟稔,还能辨别得出来南北,这一处应是通往积云阁,那里却是东殿的檐角。
沈露几次想要带着周清清和沈霖两人,向前去到师父云齐身边,却不防蜀中百姓虽是敬自己为“仙师”,但听说有热闹可看,推搡起来却是丝毫也不心慈手软,险些便要将自己三人挤出门去。
青羊宫本就是入世之道观,少了许多规矩,百姓便也少了许多忌讳,更多了几分喧闹。
沈露心中苦笑道,还是多谢几位青羊宫的师兄护着自己和义妹,才免了自己两人的尴尬。
那敬迟与云齐究竟是修道之人,虽是不知那平山郡王藏着什么后招,却总是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此刻也压抑下心思,陪着完颜宗毅赏起花来。这花景虽是年年都见,但年年看来,又是总能看出些新的名堂来,更添了一番体悟。
那完颜宗毅生在北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但这股人潮却是见过的,如此也是乐在其中,与身边几个同来的僧俗人士,对那朵朵鲜花细细观赏了起来。
那云齐道长心中一动,想起先前出声答话的那个侍卫。此刻云齐既是有心对他试上一试,右手便轻轻从旁摘下了一支花来,扭头看去,手掌穿过身后向身侧一送,又是屈指轻轻一磕,那朵花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正要落在那侍卫肩头之上。
云齐在这支花上附着了些许暗劲,却也不想伤人,满拟撞上了他肩头,花瓣便会四散。
虽说没有应对不当,就此身负重伤之虞,但依照常理想来,若是狼腰虎背的猛汉被洒了满身花瓣,却也不大能捧腹一笑置之。
忽地,斜地里穿出一只手来,将那朵花给接了过去,只见完颜宗毅身旁一个慈眉善目的密宗老和尚将这朵花正放在手心中,正似乎在细细端详。
云齐与敬迟从未与密宗僧人打过交道,因此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他们身后的敬徽早年间却是走南闯北,颇有一些见识,素知这藏传和尚与中土和尚本无什么区别。他们虽是衣着服饰各异,就其尊佛重道,求善天下的本心却是一样的,只是因着教义殊异,有所戒律上的区别罢了。
现在看这老和尚身形不高,体态不胖,唯独一双手臂生的极为长大。他身披一件紫红色的僧袍,不着一件饰物,正合了佛门清净简朴的道理。因这老喇嘛乃是背对着,敬徽倒是不曾看见他面容了。
敬迟身为青羊宫掌教,正站在完颜宗毅,倒是将他看了个明明白白。
只见这老和尚两只眼窝深陷,又有顶门上颇多的皱纹,便好似心底有个道理实在是想不通一般。再加上他两边下撇的嘴角,整张脸上就是说不尽的愁苦了。
这老和尚将那支花轻轻托在手心,似乎微微踌躇,又是手腕一抖,轻轻一扬,便将它抛了出去,遥遥跨过了几个人头,正正插在了花坛之中,丝毫也不曾受到损伤。
敬迟道长心中微微一动,暗暗点头道,这才是真正的慈悲之心。
至于站在完颜宗毅身后的那个护卫却是动也不动,也不知是胆大心细,对这番暗斗置若罔闻,还是武功低微,连察觉也不曾察觉到。
兔起鹘落之间,这朵花便被摘了起来,又被插了下去。兼之此刻人头正密,除却当事几人及那几个目力极好之人外,竟是谁也不曾知道这一桩事了。
那老僧也不回头望上一眼,又向完颜宗毅凑了过去,轻轻几声言语,说的却不是汉话,敬迟便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