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颖!
周清清虽是对这名字不算不大陌生,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师父因为何事才对自己说起他来。她看四下都在盯着台上,忙轻轻伸手扯了扯姊姊衣袖,引得沈露扭头过来。
沈露见她两眼迷茫,知她又是有所疑问了,当下抿唇一笑,对她轻声提点道:“‘小子习剑需自谦,一重天外一重天。四大三小三邪剑,分与青城占半边。’这首诗可听过么?”
周清清脑中便仿佛是响起了师父的教导,却是怎么也听不清楚,紧跟着,便是姊姊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首诗中教导武林小辈练剑时要刻苦勤勉,不可妄自菲薄。
“至于诗中后两句说的,乃是当今武林最出名的十位用剑名家,其中四大剑与三小剑并称为‘江湖七绝剑’。至于那三邪剑也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只是他们行事乖张,几近乎魔,多为正道不齿,才送了他们这个称号,对于他们手下的功夫却还是要赞上一两声的。”
周清清这时才想起来,忙接话道:“是了。至于最后一句,说的是天下剑道翘楚与用剑至理,半数要归于这十人中,另半数便在青城门下了。”
她此刻心神微动,声音便不自觉大了一分。沈露身旁的师兄弟原本紧盯着台上对峙,此时受她影响,不自觉地转头看了过来,恼她乱了心思。
只是沈露素来人望极高,他们又见是个不曾见过的小师妹,更兼着她先前说的是对青城的夸赞,这几人便不好再言语了,只得又转回了头,再度看向了擂台之上。
沈露对几位师兄弟一笑致歉,拉着周清清向后退了几步,又是小声对她说道:“那四大剑中,排名第一的‘百家剑’前辈曾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自觉寂寞,已是退隐江湖多年了。排在之后的便是人称‘佛剑’的五台山南禅寺惠颖方丈和‘道剑’敬徽师叔了。”
周清清听到此处,却是丝毫也想不起师父还曾说过什么,但见了台上两人对峙,当下又是说道:“那‘儒剑’魏云儒师兄,便是四大剑中最后一人了。”
沈露却是莞尔一笑,道:“魏师兄却是后来才闯出了名堂的,并未列在江湖四大剑当中。之后传出那三小剑的名声时,因为魏师兄从来只在蜀中行走,自然也没他的份。‘儒剑’之名,还是我们蜀中百姓不忿,才为他取的。”
言及于此,台上也早有了变化。魏云儒从未去过南禅寺,便也无从相识常年在寺中坐禅的惠颖方丈了。
他听惠颖报上名字,再听到敬迟道长口中呼喝,心想应是不假,但此刻迎着对方叫阵,便是说什么也不能听青羊师叔的话,乖乖退下擂台了。
他朗声对惠颖方丈道:“‘儒剑’之名乃是江湖同道笑称,万不敢与‘佛剑’、‘道剑’并驾。晚辈本不该与前辈比武,但今日既是前辈有命,晚辈自当遵从。”
话毕,他略作一顿,又是道:“前辈当年多行义事,抗金伐暴,为何如今与金人同来青羊,行助纣为虐之事?”说到后来,魏云儒已经浑不是后生对前辈的腔调了。
惠颖先是探头看向他身后的敬徽道长,张口道:“昔年往事,不提也罢。今日只有南禅寺惠颖,再无‘佛剑’惠颖了,阿弥陀佛。”
魏云儒听他前言后语不搭,委实莫名其妙,禁不住便要腹诽惠颖老禅师糊涂了,却又见他口诵一声佛号,便即解下腰间那乌沉沉的木剑,拉开架势。
当此时刻,魏云儒哪还能分心旁顾,当下提剑跨步,摆了个青城派晚辈对长辈出招的进手式,又快又急地刺出一剑,口中高声呼喝一声:“前辈,得罪了!”
那惠颖方丈一生精研剑道,此刻更是难落下风。魏云儒与他硬接了几剑,只觉一股茫茫荡荡的大力传来,便要站不稳身子,心知他佛门内功高深,急切间难以破敌,便也按下心思,向后退了两步,再重新猱身而上,却是只作游斗,不敢与他硬碰了。
他却是不知,惠颖与他接了几招,但觉此子功力非常,剑势或粘或滞,几乎便要将自己送出的内力全盘带了开来,与青城派如芒刺利锋的功法另有不同。
惠颖心中暗道,怪不得他说自己只算得那云霁半个师兄,原来修行功法便不是青城一脉的。他也不多加作势进逼,只求无过,铁了心思要看他招数使尽,再行破敌。
如此一来,这两位成名高手的大战竟反不如先前两场精彩了,只有他们兵器相碰,金木交击发出的“琮琮”之声不绝于耳。四周围着的百姓不知就里,也几乎从未有人听过大同府惠颖禅师的名号,此刻便有人高声叫道:“哪里来的野和尚,随手捡了支烧火棍上了擂台?”
又有的叫道:“儒剑大侠快些打发了他吧,这秃驴剑法绵绵软软,还不如我老余上去耍两招哩!”旁边众人哄然大笑,把这人拱到了擂台前边,只见竟是个五短身材的小胡子。
这小胡子趁此机会,占了观看比武的好位置,任旁人说什么也不动弹,反是看着台上,对周围相识不相识之人口若悬河,指指点点。
魏云儒听着台下喧闹,心中不由焦躁,手腕轻划,剑势又是忽变,用起了青城派的至高剑法龙隐剑来。只见他身法趋进趋退,更难捉摸,剑光或隐或现,势急七分。
惠颖脑中灵光突现,使了一招罗汉伏魔剑法中的“群魔辟易”,右手剑圈连划,便要将他逼出擂台。魏云儒先是挺身一扭,脚下倒踩七星步,侧身剑尖斜指,舞了一式“大漠孤烟”,反刺惠颖右胸。
惠颖手中木剑虽是不及回防,左手突地竖起,挡在剑前,拇指与食指指尖轻捻,便将刺来的宝剑稳稳地夹住了,丝毫也不得动弹,右手木剑又是顺势反撩,打向魏云儒左胸。
魏云儒兵器受制,便对这木剑难以招架。情急之下,他右臂猛地一震,手上加劲一扯,众人只听“嘣”地一声,魏云儒手中剑柄上的剑穗便断了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宝剑上既是少了分力,立刻回弹,便要刮向惠颖左手,削下他一只手掌。惠颖同样撒手撤剑,任那木剑撞向魏云儒,左手加劲,右手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抓向魏云儒的宝剑,便将它轻轻巧巧地握在手中。
惠颖脚下不动不摇,手中挽了个剑花,便是束步而立,再不进招。
却说当时魏云儒扯下剑穗,再也无暇他顾,忙旋身退后,又是将手中剑穗磕向惠颖的木剑。
寻常柔软之物哪能挡得住这等坚硬的神兵?在魏云儒真气灌注之下,只听“砰”地一声,木剑固然被他远远磕了出去,那剑穗却也四分五裂,化作飘散漫天的棉絮,与四周人群和身后的菊花交相叠映,又是一副不同寻常的景象。
此番动静说来颇费口舌,却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直将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便是那余矮子也是张大了嘴,调笑不得半分。
魏云儒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惠颖大师武功高明,倒是小子浪得虚名了。”
那惠颖此时倒是显得得理不饶人了,只听他张口道:“阿弥陀佛,既是如此,你便下去,再换蜀中高手上台来吧。”
此言一出,魏云儒才想起惠颖竟是代金国出战,怎还能安心下得擂台,他旋即回过了头,便要对那惠颖答话。却又听惠颖道:“你这功夫再有十年磨砺,儒剑之名便当得了。”
说话间,他将手中宝剑抛向魏云儒,魏云儒一愣神间,不自禁地便将佩剑接到了手中。
若说这惠颖老和尚先前的话还是对在座诸位所言,这话便是说给魏云儒一人的了。他纵是对先前那话再有气愤,此刻得了老前辈这般评价,也只能是答道:“小子多谢大师教诲。”说罢,便转身而去,再不看他一眼。
敬徽先前对魏云儒喊过话后,便见敬迟望向了自己,两人低低言语间,旁人却是不知在争些什么。此刻,他二人见魏云儒下了擂台,口中都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敬迟待要喊话,只听身边敬徽快他一步,高声道:“惠颖方丈,昔日一晤,受益良多,今日再见,自当以剑为酒,酣畅对饮一番才是。”
说话间,他身形轻轻一动,三步作了两步,便已经上了擂台。敬迟唯有长叹一声,暗中叫了身边的弟子玄翊过来,嘱咐他快去后院寻来丹明祖师,以作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