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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老来电的意图我很清楚。但是也请体谅我方的处境,基金代表投资人投了8000万给贵司,贵司作为家族企业目前董事会成员中三名都是申姓家族,行动一致人,对此投资委员会中产生了很大的顾虑和分歧,才会临时要求增加我方一个董事名额,也是为了给投资人一个交代。即便如此,我们也只是与你们平分席位,在重大事项上依旧没有决定权。”

免提电话里传出夕珐专业且冷漠的声音,立场毫不退让。

想到这就是瑰的姐姐,申珺欲言又止,却拉不下脸面,一副萎靡不振。

挂了电话,气氛沉重。

申老和申绥讨论了整整一晚,最后认为只要他们申家攻守同盟,经营权就不会旁落,毕竟资源全在家人的掌控之中,财务投资人是无法逾越他们的。

既然爸爸和叔叔那么有信心,她最后保持了沉默。

……

然而,申老始料未及的是,投资协议签订,JL资本入股后不久,手下一名区域总监被实名举报,五年前收受了媒体巨额账外回扣。

恨铁不成钢,为了保护跟着自己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心腹爱将,申老愿意担保他半年内将钱还给公司,免去诉讼。可是,他自己作为业务一把手的威信也同时受到了重挫。

资方董事们在例行会议上对其进行了严厉的讨伐,根据投资协议,申老未尽善良勤勉之义务,股权被基金低价收走,申老被免去一切职务,由申绥接任。

紧接着临时决定改选董事会,申绥挑起内讧,认为申派第三名董事存在监管不力的责任,要求撤换,资方董事们全都站在申绥一边,就这样,资方和申绥牢牢控制住了股东会和董事会,申神的现在和未来。

赤裸裸的明火执仗。

很快,风暴从总部席卷到了分公司,各个分部换帅易帜,落败者黯然离场。

权力场上的每个人都是自生自灭的,既有机会杀出一番富贵,也有可能因为一着不慎而跌入深渊。申老失去了公司,又背负了沉重的担保之债,巨大的承压之下突发脑中风倒在家中,幸亏抢救及时挽回了一条生命,但留下了后遗症,左膀臂完全失去知觉,左腿经常抖得厉害,持续性地情绪低落,心理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

申珺右击公司邮箱通讯录中自己的名字,没有职位信息、没有电话、也没有隶属组织。一整天只有一封邮件。

“敲章!”沉闷的声响划破了空想的宁静,一沓文件落在眼前,阴风扑面。申珺抬头,看到一张充满优越感的脸——她是集团副总经理,苗峙的秘书,阳光。

“苗总的审批邮件转发给你了,看到没?”

“订单我也要看一下。”

“苗总都批了呀,你看订单干嘛?”

“盖章前我当然要看与之相关的文件!”申珺对着阳光瞪起一双标准的凤眼。

“……那我去问问苗总。”奴才的本性被与王者之气压过了,想到她的身份,投鼠忌器,不敢掉以轻心,一扭身,请示领导去了。

不一会儿,她脚不沾地走了回来,赶着声说道:“苗总说申总说过了,不用你参与!只管盖章就行。”

本来还对苗峙和叔叔还抱有一线希望,这下万念俱灰。

没想到才又过了一会儿,阳光拿着三沓厚厚的文件,重重地叠在申珺的桌上,要求她每一页都盖上章。

“……这么多?!”

阳光盛气凌人地用指尖敲击着那几沓厚厚的文件,斜睨着眼神,捏着嗓子说道:“你叔叔说了,让你盖就盖,让你怎么盖就怎么盖!”说完,冷笑几声,腿一蹬,坐到了桌上。

申珺暗自心惊不敢答话,眉心紧蹙。她意识到自己就像格斗游戏中的输出,在发起进攻之时却发现连最基本的平A功能都被系统锁了。

想到第一天父亲带着自己跨入办公区,所有的高管和员工无一不敬自己三分,连申绥在父亲和自己的面前也恭恭敬敬地垂手立住。

而此时,自己还不如阳光——一个曾经的公司前台,随着主子步步高升,虽然不过是申绥和苗峙的一把枪,侵犯成了邀功请赏的必要手段,但她有着更现实的权力……

只听一声嚣张的喝令:“快一点!”

“啪!”“啪!”“啪!”“啪!”“啪!”

我不能对申绥说“不”?

“啪!”“啪!”“啪!”“啪!”“啪!”

难道要在这群佞臣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啪!”“啪!”“啪!”“啪!”“啪!”

没有权力的法杖不过是朽木。

“啪!”“啪!”“啪!”“啪!”“啪!”

扮演着敲章工具人,一声声就像在掌掴自己。

眼前的一切让人生厌,她想回避正面交锋,却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业务章给死死地钉在原地示众,想到自己是父亲在申神唯一可靠的希望,又不得不忍辱负重。

阳光的眉眼生得细长,居高临下地监视着申珺,那副小人得志的狂妄令处于下风的申珺心中直发毛。羊站在屋顶看见狼从底下走过,便谩骂嘲笑,呼来喝去,因势之所在。

现在的申神集团,公主孤立无援,就像石入泥潭,掀不起波澜。

虽然一进申神如同骤然被掷入广阔无垠的极地冰原,但申珺从不迟到早退。面对大病康复中的父亲,她甚至还会编一些故事让他放心。申老听说自己的人走的走,变节的变节,又怎么会相信女儿安然无事?

他完全了然于心,但道破也是唐突,不如循了她的心意。父女二人都在扮演着对方希望扮演的角色。

★☆

申老力挺的那位区域总监得知了申老患上了重疾,心中充满了愧疚,愿意一辈子赎罪度过。他提前将债务全数还上后,才敢来到申老家中探望,他的名字叫X犹。

犹还很年轻。身高180,体格强壮,目光如鹰鹫般犀利,他将原本散发着文艺气息的中长发剃成了“劳改头”,一侧铲青一半露青,有棱有角,一侧剃了个X形状,嘴唇和下巴也是分明的折线。

当着申珺的面,犹立下军令状,会给申老一个交代。但眼下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提供任何庇佑,只能请申老让女儿在申神忍受一段时间,被边缘化总好过一个女生独自闯荡江湖的血雨腥风。

他对申珺说:“乱世之中,精神洁癖的人未必能够得到保全,混沌是一种品质,粗粝的生物更有生命力。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特立独行者总是昙花一现,死于流亡。”

直到见到犹,申珺才找到了坚持下去的理由:重整乾坤。

在犹和父亲的交谈中,申珺才明白了目前的败局在申绥接触JL资本之初就设下了。申绥被申老压制了多年,积怨已久。如今申老又把女儿安插到媒体运营部,人尽皆知,媒体运营是一块肥肉,申老这么做无非是想要清理掉一批蛀虫,再水到渠成地把女儿扶正。

兄弟们纷纷开始抱怨以后没有肉吃了,申绥认为市场这块饼已经很难再做大,关键的问题除了融资,就是利益分配。他是个现实的生意人,利字边上一把刀,既然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么眼下进攻是最好的策略,而且必须一招致命。

申老本人虽然清廉,但手下办事的人并不尽然,自己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加以渲染,「将错就错」就可以改天换地,而这颗种子早在五年前就买下了。

五年前犹才入行,跟着申绥营帐下的一名总监跑过外地的业务,未见过世面的年轻人被带进花花世界,容易利欲熏心,心如野马易纵难收,留下一段你知我知的黑历史。投奔了申老之后,自以为可以重新做人,却浑然不知,「知错就改」使他成为了别人的心头刺。

同时在JL资本方面实际操盘的是夕珐,野心比伍老更大,并不满足于财务投资人隔岸观火的角色。两人一拍即合,申绥帮助夕珐以最便宜的对价拿到申神最多的占股及董事席位,夕珐帮助申绥当上董事长,听命于自己。一个在前台,一个在后台,互相配合,将彼此的利益最大化。

但对于申珺的去留,俩人曾产生过分歧。夕珐想要不折手段地撵走申珺,因为她的存在代表着遗族势力,她只要在公司一天,就会让申老派觉得有翻身的机会,精神的号召会留下无穷的后患,斩草除根是包藏祸心之人的行事风格。

申绥则觉得,不给申老留一点情面的做法显得自己吃相太难看。因为,生意还要谈,江湖还要混。权衡之下决定先留着申珺,看上去自己对申老这位创始人还保有一份情义,但其实申珺没有任何权力,她被完全与公司运营阻隔,对其中的门门道道更是一无所知——说穿了,不过是块漂亮的橡皮图章。

夕珐最终接受了申绥的想法,本以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家族的掌上明珠,生性优柔,从被众人憧憬的上位者一夜间沦为卑下者,巨大的落差和屈辱足以击溃她。

但是,被孤立于城邦之外多年依然能够存活下来的,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头野兽,它只在深夜逡巡于城门口,毫不在意脚下或身后传来蚊蚋的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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