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睡不着,又掏出了手机,点开和瑰的对话框,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回应,她把手机捂在胸口,继续等待。
永夜的孤独。
最漫长的一天。
……
…
(手机铃声——小瑰子来电)
“舜……”
一听到瑰的声音,瞬间泪崩:“兔兔……”
“对不起,我昨晚在……剧场,手机没法看,很晚才结束……”
“对不起,瑰!我没有照顾好它。”
“你别内疚了,兔子本来就很难养的。”
轻声抽泣。
“尸体怎么处理的?”
“我和小K把它埋在了大树下。”
“哦……”
“瑰,你难过吗?”
“嗯。”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联系我了呢。”
“是我觉得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你讨厌我,觉得我恶心。”
“没有!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无论你做什么,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小瑰子。”
“……”
“嘿嘿,很久没这么叫了。”心还是好痛。
“人是会变的……”
“小瑰子,你什么时候住回来?……”
“我……嗯,在出差,快回来了。”
“我等你!”
瑰按掉手机,指尖微颤。手机屏幕上反射出自己的镜像,已经不是舜熟悉的黑长直了,苗姐每天给自己编发盘起,尝试了各种发型和发色,就像装扮玩偶一般。
“怎么了?”苗峙夹着烟斜倚在桌边,见瑰灵魂出窍的样子,从她手中抽走手机看,“和谁打的电话?为什么要说谎?”
扬了扬眉毛——“舜……”
“和小眼镜和好了?要不要那么痛苦啊,告诉我,你在愁什么呢?为什么撒谎说自己昨晚在剧场?”
“我怕说实话,我怕见到她……”
“为什么怕?”苗峙居高临下,吊儿郎当地抽着烟,“怕她认不出你?还是不能接受你?”
“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跟着你……”一抬手要挥走飘过来的烟,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我来帮你说下去。”苗峙冷艳地用鼻子笑了一声,“这半年,你离开了她跟着我,酒量和猜拳技术不断提升,底线下沉了不少。可即便如此,你还是忍不住想念你的旧友,想见她,又害怕见到她,你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自己的变化,不知道是否应该伪装清纯,更不知道,是否还装得像!对不对?”
说完,大笑起来。
“……而你在我面前无需掩饰,我们两个可以欢歌达旦、大醉,坦诚相待。你和舜,可以吗?傻妹!你当然已经回不去了!”
苗峙推开她的手,要命的窒息感疯狂地漫向瑰的四肢百骸。苗峙俯下身怜惜地看着瑰的眼睛,对她喷了一口烟,缓缓说道:
“在我眼里,你也和过去不一样了,不一样的点在于,现在的妆容更好看,好看到,有些令人心疼。”
“……”
苗峙见瑰仍旧一言不发,她弹了弹烟灰:“不如今儿晚上我就带你去麦克白的剧场,据说很黄很骚有点暴。你一定会喜欢,因为你会在这个沉浸式剧场中找到自己的同类,哈哈哈!”
★☆
从戏剧角度来说,伟大的悲剧人物之所以伟大,正是由于某种病态。
荒蛮之地,三巫嬉戏,期待着与麦克白相遇。
瑰带上幽灵面具,被工作人员带到了剧场3楼,正撞见苏格兰国王的两个将军,麦克白和班柯从沙场凯旋,三巫戏谑的舞姿和挑衅的眼色蛊惑着麦克白的灵魂。
妖媚的Boy witch掏出一张黑K的扑克,预告麦克白即将取代邓肯成为国王,他握紧黑K仓惶离去,Boy witch独舞一段后,缓缓走上小酒吧的舞台,深情独唱,全曲女声,动人心弦。
苗峙则被带到了2楼。麦克白夫人舞步轻快,满心欢喜,她已经得知命运对自己丈夫的垂青,她将不惜一切代价,与恶魔结下盟约。
国王邓肯、王子、公爵及夫人陆续到达舞池。仁慈的国王为麦克白夫人戴上项链,麦克白夫人却在国王的酒中下了毒。
苗峙跟着麦克白夫人来到了卧室,麦克白正在为行凶计划而纠结犹豫,夫妇斗舞,荷尔蒙乱飞,他脱去衣衫,在众多幽灵的眼前不着寸缕,神情飘忽不定,眨眼、咽口水,肉与灵的对峙,肢体和精神正进行着激烈的拉扯——
Only look up clear;
To alter favor ever is to fear.
Away, and kick the time with fairest show:
False face must hide what the false heart doth know.
被夫人成功洗脑后,他毅然冲出卧室。
一心求成的麦克白不念旧情,想要清除一切妨碍自己成王的障碍,他与挚友班柯激烈的肉搏场景散发着浓郁的雄性荷尔蒙气息。瑰没想到自己对杀戮的快感竟能感同身受,暗自赞叹莎翁悲剧对于邪恶坦然接受的艺术真诚,胜过任何苍白说教。
当满身血污的班柯幽灵徐徐走上桌台,麦克白夫妇胆战心虚,从长桌的两头匍匐着往中间靠拢,面无人色。残缺不全的人格抚慰彼此,人性完整呈现。
瑰紧随着杀人入魔、仓皇失措的麦克白来到Hacate的领域,她是统管三巫的女魔头,她更参悟人性的弱点,也因此更残忍。她打点着自己的酒吧,笑看人间聚散离合,以动物内脏为食,配以佳酿,偶尔亲吻幽灵,难得无限温柔。
此时,在一片古井般的黑暗之中,雷电交加,光与影在交锋,明与暗迅速切换,三巫与麦克白热情共舞。光影与舞者激烈交锋,制造出一帧亮一帧暗的效果,在亮的瞬间可以看到他们面目狰狞,但无法得知暗的当下是否更加恐怖。
看客,也是一种黑暗的存在。瑰在黑压压的幽灵群体中认出了苗峙,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Hacate,一个和她一样穿着一身红裙,曼珠沙华般妖艳女子。全场的人都在静默,共同诠释着深夜特有的流逝方式。
国王下葬,机警的王子逃英格兰。
幽灵分散。
踯躅于香雾空蒙竹林叠翠的秘境,身着蓝色卫衣的瑰和一袭红裙的苗峙迎面相遇,苗峙在面具之下翘了个嘴角笑,她拉起瑰的手,俩人进了一间看似暗藏玄机的密室。
狭长的房间内有一把椅子,象征着王位;椅子上有一盏吊灯,象征着忠心。
一切智慧都是从悲从疑而来。公爵与王子围绕着灯与椅斗舞,从互相防备、对峙到信任、示忠。公爵劝王子联合英格兰军队重夺王位,同时公爵也被告知家族惨遭灭门的噩耗,俩人联手,踏上复仇之路。
& grief
vert to a ,e!
& is long that he day.
不眠之夜,麦克白夫妇相继死去,陪葬的有国王、将军和公爵夫人等一众王裔贵胄。
王者归位。
Hacate、三巫及无止境的欲望永远萦绕人间。
散场归途,经过一片开阔的墓场,一路上烟雾忽浓忽淡,混合着几分凄凉之感,但两人间的气氛已缓和了不少,苗峙得意地说:
“麦克白是我最爱的反派,莎士比亚是你最爱的作家,我们两个天生是一组的,哈哈哈。”
“为什么最喜欢麦克白?”
“当麦克白意识到自己被命运的恶魔所玩弄,被暧昧不清的预言所迷惑,明知死路一条,恼羞成怒的他并不甘心束手就范,而是选择与命运战斗到最后一刻。这种无怨无悔的固执有种天真得令人迷醉的美。他说——I will o kiss the gr Mal's feet,aed with the rabble's curse.——这个反派不是很迷人很浪漫吗?”
“最后正义得到伸张不是更加浪漫吗?”
人呐真扫兴,价值观时不时跳出来干涉审美,就像瑰现在。
“要求正义是完全认错了莎翁的用心!对于一只脚已经踏入坟墓的人而言,忏悔有什么意义?麦克白对所谓的洗心革面嗤之以鼻,是个有骨气的汉子。”
“那哈姆雷特呢?莎翁和哈姆雷特血肉相连,难道比不上麦克白?”
苗峙想了许久,答道:“莎翁老了,把郁结的哲学观都放在了丹麦王子身上。他装疯卖傻掩饰内心的软弱,既求死又畏死,他同行动周旋,「生存还是毁灭?」其中不乏功利的权衡,优柔寡断,过度思虑反而削弱了艺术的冲击力……”
突然,俩人都停下了脚步,在诡异音效营造出的阴森氛围中,面前出现了一个独舞女郎,越靠近,她的身姿扭得越激烈,仿佛想要挣脱枷锁,眼角射出冷光,也可能是泪珠,唤相似的灵魂前来相认。
面对着这个纠结挣扎的舞者,两个文艺女搜索起各自脑中的剧本……但还是充满了疑惑:你是《麦克白》中的谁?
环顾偌大的墓场,只有她们三人,难道是专属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