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霄在少女时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婚礼。无外乎就是洁白的婚纱,神圣的教堂,粉红色的手捧花和英俊挺拔的新郎。然后在婚礼进行曲中缓缓走向神父,在神父说完结婚誓词后,饱含热泪郑重说出“我愿意”。
年岁渐长之后凌霄霄虽然觉得这一套庸俗了,又逐渐对男女之事没了兴趣。
但也万万没想到过自己结婚的场面会是这样的。
像个物件一样被抬进王府,又像个物件一样被抬到自己的新郎面前。
而且她眼前的新郎虽然英俊,而且简直可以说是极品,但跟“挺拔”实在沾不上边。
不但沾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是反义词也不为过了。
凌霄霄被抬进平昌王的寝殿后,就在殿中央笔直地杵着,一直看着病歪歪地躺在榻上的王爷。无论是他身边的侍女小厮,还是门口的侍卫,都进进出出手忙脚乱地做着手里的差事。
仿佛凌霄霄是空气一般,一屋子人别说行礼问安,就是看都没有看一眼。
凌霄霄起先想行个礼拜见一下,可又没人理会她,而且王爷躺在榻上跟昏死了一样,她行礼给谁看。
又不知道这殿内行事诡异的人是何用意。但看他们面色凝重,猜测怕是王爷病情不好。一时之间也不敢贸然行事,只能傻傻地站着。
凌霄霄正想着他要是昏一夜我岂不是要站一夜,暗自为自己叫苦时,一个背着匣子的老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身边跟着的侍女一边跟着老头疾行一边说着:“晚膳后人说着腹痛就昏迷了,怎么也叫不醒。赵太医,您快看看吧!”
赵太医和随行的侍女也当凌霄霄是空气一般,快步走过去,直奔王爷的榻前。
“晚膳可是吃什么了?”
“不敢,太医交代过王爷这是......这是内滞,奴婢们依照嘱咐只敢给王爷进些清火的汤水,今日还是只进了些莲子汤,再没有旁的了。”
太医听着侍女的解释,拉过王爷的手号脉。只搭了一下就道“不好”,传了自己的侍药小童进来,吩咐了几样药材和煎药的法子,就让小童快去煎来。
凌霄霄虽然不懂药理,但其中有几样她是不陌生的。
比如巴豆,芦荟,黄连等等——
都是吃了以后能让人腹泻的药。
凌霄霄猜测他说的其他几种也都是这类药物。
想到这里凌霄霄又观察到平昌王的腹部隆起,像妇人身怀有孕两三个月那么大。
看王爷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面容,不像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凌霄霄暗想:便秘还能死人的啊。
正想着时,就见赵太医坐在地上懊恼地锤着榻边的台阶:“老臣无用!老臣无用啊!当日那些奸人把那脏东西混进王爷的面食里,老臣每日来给王爷诊脉竟看不出!累的王爷吃了这许久才积存在腹中!”
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像是要死了自家儿子一般。
凌霄霄仍然默不作声地想着,混进面食的自然是跟面粉相似,不易察觉那肯定也不是毒药,能让人不知不觉吃下去,日积月累积在腹中的......
对了!
凌霄霄激灵一下想起来了,是观音土!
她之所以知道这土,是因为她也吃过。
凌霄霄自小没了母亲,父亲是个赌鬼,嫌她累赘便把他丢在外婆家自此了无音讯。其他亲戚都当她是拖油瓶避之不及,只有外婆真心疼爱她,将她抚养长大。
可是外婆在她母亲活着时就病痛缠身,失去了劳动能力。舅舅姨妈们唯恐外婆找上门来叫他们掏钱看病,都躲了起来。只有她母亲每天带着她来照顾外婆。
刚开始外婆变卖了老宅,带着凌霄霄到桥洞下面住。
岌岌可危的老房子本来就卖不了几个钱,买主见她们老的老,幼的幼,哄骗吓唬只花了两千块就买走了房子。
纵使一毛钱掰开花,凌霄霄七岁的时候她们也花完了身上最后的一毛钱。
那天外婆给凌霄霄买了自母亲去世后,她再没吃过的糖果。
一生要强的外婆想了一夜,第二天下定决心带着凌霄霄去乞讨,可头天去了,旁边的假瘸子见她们要抢了他的饭碗,推搡着将她们赶走了。
外婆第二天强撑着病痛的身体出门拾荒。
随着凌霄霄年岁渐长,外婆更加垂垂老矣,身体更加糟透了,常常拾不来什么的,几天都没有口粮。
凌霄霄某天半夜饿得胃痛,不停地打嗝。外婆狠了狠心,将收着的观音土拿出来,烤成饼状给凌霄霄吃。
这饼有一丝甜,烤过之后脆脆的,跟面饼没有太大差别。
外婆经历过大荒年,见过吃了这土的人最后都腹大而死。
若不是没有办法,外婆也不想让凌霄霄吃这要命的东西。
吃下去下一步怎么办,外婆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病日益重了起来。
凌霄霄吃观音土饼的第十天,在清晨时因为腹部剧烈的疼痛晕了过去,外婆早在两小时前就已经闭上眼睛与世长辞。
凌霄霄起先捂着肚子想叫外婆,可看外婆似乎睡着了,不忍心吵醒她,再过了一会直接痛晕过去。
醒来时便在医院了。
那天恰逢老桥拆毁,施工队到现场测量发现了他们祖孙。
后来凌霄霄被送进了孤儿院。
她那次是做了手术捡回的性命。
可这是古代,她要是建议把王爷的肚子豁开把土取出来,那先被豁开肚子的可能是她。
观音土涩肠,所以才排不出去。
那用开塞露?古代哪来的开塞露。
反正就是甘油,那香油也行吧?不就是润滑作用。
平昌王是混食的,吃下去的应该没有那么多,这招兴许还管用。
不行,就算是她说出来了他们也肯试,没用的话平昌王一命呜呼,那岂不是要赖在她凌霄霄头上?
又一想,平昌王今天的死就算跟她没关系,她就算被胡夫人动用娘家力量捞出去了,外面想杀她的人会放过她吗?
要是真的救了平昌王的命,她可能还会因此打开一条坦途大道?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闭着眼睛闯吧!
凌霄霄想到这心一横:“那个......”
满屋子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王爷可是吃了一种土才得了这病?”
凌霄霄壮着胆子继续问道。
“你怎么知道?”
赵太医狐疑地看了凌霄霄一眼。原来他方才就注意到这个站在殿中央的美人了。只是救王爷性命要紧,他顾不上多看她。
“不瞒太医说,我......妾身年幼时误食过这种土,所以认得。太医开的那几种药是催腹泻的吗?恕妾身多嘴,怕是不太对症。这土涩肠,将肠壁的粘膜水分都吸干了,所以才淤滞在腹内排不出。”
赵太医眼睛刷一下就亮了起来:“那敢问娘娘当初是怎么......怎么化险为夷的呢?”
赵太医措辞了半天也没好意思把“拉出来的”说出口。
“这......”
凌霄霄不知道怎么跟这些古代人解释,要从肛门处给他们金尊玉贵的王爷灌香油。
“娘娘但说无妨,老臣这一世不说治病无数也算是见过些世面。无论什么法子,只要能救王爷,老臣没有不依的。”见凌霄霄面露难色,赵太医拍着胸脯打起了保票。
“不可!”英春姑娘听到此处一下子就从王爷身边站起来,走到太医前面。
凌霄霄方才观察半天了,看这位姑娘在王爷身边又是擦汗又是喂水,那着急的架势,好像榻上躺的是与她伉俪情深的夫君一般。
而且一改先前去凌霄霄院子里传话时,那如沐春风的模样。时不时瞥一眼打扮起来美的不可方物的凌霄霄,她的眼睛都要渗出血来了。
傻子也看得出,这位英春姑娘是多么的爱慕王爷。
“赵太医就算不是这天下第一神医,那也是咱们宫里千挑万选的国手,您都没有法子,一个小小庶女哪来这样大的本事!她是想害王爷!”
看起来英春是真的急了,为了打消赵太医的念头,竟然连尊卑身份都抛在了脑后。
凌霄霄升起了恶趣味,玩味的眼神看着英春:“我为什么要害王爷,我心疼王爷还来不及呢。”
英春一下子被激恼了。她没想到看起来沉静冷傲的凌霄霄说起话来这般没遮拦,心下更作实了凌霄霄是“狐媚子”的想法。
“这满屋的人都知道!这害人的脏东西是你侍郎府出来的!而且王爷前些日子就算虚弱,也没到这地步!你一来了王爷就不行了!你敢说不是你害了王爷!”
顾不上疑窦颇多,英春直接就将凌霄霄是凶手的话说了出来。除了真心为王爷着想,若说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
凌霄霄这样美,美得摄人心魄,她如此爱慕王爷,也不得不承认论相貌,这位侧妃是唯一可堪匹配她家王爷的人。
她怕,怕凌霄霄真的将王爷治好了,王爷真的会喜欢上她。
就算王爷就这样死了,她也不想让除了她以外的女人碰王爷一根头发!
不,不是这样的,她是真正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
收起这个可怕的念头后,也许是心虚,英春的声音更加大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害王爷的狐狸精绑了!”
“我看谁敢!”
凌霄霄收起玩味地笑容,心中警铃大震。
没想到这姑娘对王爷爱到了变态的地步,谁敢有觊觎王爷的心她可是要吃人的。
刚想上手来绑走凌霄霄的侍卫被她这么一喝,都愣住了。原本他们都经历过沙场,陪王爷渡过了各种出生入死的场面,什么嗜血骇人的妖魔没见过。
但凌霄霄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他们心下有些胆寒。
这发起火来周身的气派,可不是跟王爷往日如出一辙。
“愣着干嘛?绑啊!”
英春见侍卫都停了手傻站着,心下更急了。
凌霄霄喝退了侍卫,转头看着脸气得煞白的英春。
“英春姑娘这话我倒听不懂了,可是王爷亲口告诉你是我下的脏东西害了他?”
“就算王爷没说过是你,但东西是你侍郎府的,你又是侍郎府送进来的,你敢说这事与你没关系?”
“不是王爷命我侍郎府进女,我才被抬进来的吗?怎么又成了我侍郎府上赶着送我来了?”
英春气得飙出了几滴眼泪,方要辩驳凌霄霄就打断了她。
“再说我若知道东西是侍郎府送来的,也知道王爷必是不行了。现在这种局面我不是应该避之不及吗?反正王爷是死定了,我冷眼看着结果就是了,这样堂而皇之的站出来说自己能救王爷不是送死吗?”
“焉知不是你府里察觉事情败露,派你来做替罪羊的!”
舍弃一个庶女拯救整个家族,这在那个年代是一笔没有再划算的买卖了。
“我凌霄霄在此起誓,若是我凌霄霄害了王爷,全家抄斩祸灭九族!英春姑娘满意了?”
凌霄霄举手对天发誓,丝毫没有犹豫。
远在侍郎府正与宋姨娘喝酒的凌腾达,若是知道他的庶长女为了自证清白,毫不犹豫地将他九族都拉扯进来了,一定会恨不得当场剐了凌霄霄。
可凌霄霄满不在乎,起誓完了不耐烦地看着英春。
赵太医无暇多想,只想捡回王爷的命,不住地连连点头:“满意满意。娘娘,快说怎么救王爷吧!”
英春仍不死心,视死如归地挡在王爷面前,展开双臂,像个护崽子的老母鸡。
“我不许任何人碰我们王爷!”
凌霄霄耐心耗尽,眼神一凛:“来人,把她拖出去。”
侍卫们从善如流,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将英春架了出去。
英春口中不断叫嚷着“放开我”、“不许你碰王爷”、“小贱人”之类的话,总之离王爷的卧榻远一寸,骂人的话就难听一分。
“堵上她的嘴!”
凌霄霄被吵得头疼,忍无可忍。
果然一声令下,英春的喊叫声变成了支支吾吾的挣扎声。
殿内众人纷纷冷汗涔涔——
这气势,说是王爷的孪生姐妹也不会有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