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密的雨珠轻飘飘的,随风洒在各处。北方的春天原本燥了些,空气被这么一场雨润泽了许多,让人觉得面上有些微潮。
匕见连喝了三大盏子茶,擦了擦脸上氤氲的水汽,看着那盘点心犹疑了许久,还是没有拿起一块来吃。
“还怕我下毒不成?”凌霄霄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伸手拿吃食,不由得笑着揶揄了他一句。
匕见摇摇头:“不是。属下只是怕吃得过饱困倦了,就没有精神当差了。”
“那你平时不睡觉的么?”
“睡。娘娘睡着了时,属下会休息一会儿。”
“那不就是了。反正我也快睡了,有什么话咱们现在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你也好去交差。免得你在那上头时刻盯着,累也盯不出什么。现下吃完了正好安睡去。”
匕见低头不语,过了片刻伸手拿了块点心大口吃起来。
凌霄霄笑着靠在软垫上,正过头去不再看他,怕他让人盯着吃得拘束。
匕见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可奈何太饿了,吃得狼吞虎咽,凌霄霄在这静谧的夜里听着,将他狼狈的吃相听得一清二楚。
估摸着一大盘点心吃得差不多了,凌霄霄才偏过头去看他:“还吃么?”
匕见嚼着嘴里最后一口点心,不由得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凌霄霄笑着让云琴再拿些来:“换些咸口的小吃,甜的吃多了等下反上来就难受了。”
有了先前一大盘的点心垫底,匕见再吃起东西来斯文了许多,凌霄霄开始问起来:“你吃着回话就是。我院里有个佳红你可注意了?她这两日鬼鬼祟祟的,自己总往府里逛去,都去哪了?”
匕见咽下一口吃食答道:“各处都去了,在王美人那久留了些。”
凌霄霄疑惑地凝眉问:“王美人是何人?”
匕见又抓起一块小吃:“原先是青楼的一个粉头,主子带回来的。”
凌霄霄好奇地问:“王爷当真如外头传的那般风流?青楼粉头都纳进来养着?”
匕见思忖了一会,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自顾自吃着。
凌霄霄见他有顾虑,不再追问,换了个角度继续问:“你既看出来王美人行事不轨,那王爷想必也知道了。怎得还养在府里?”
匕见重新开口:“故意的。”
凌霄霄微微坐了起来:“你是说王爷一早看出来这王美人是内线,才放她进来钓她背后的人?”
匕见点头:“正是。”
凌霄霄接着追问:“可钓着了?”
匕见摇头:“没有。王美人为人谨慎,也不与旁人来往。”
说到这里他似乎在思索什么,凌霄霄见他似乎有话没说完,接着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匕见缓缓开口道:“王美人养了个鸽子,夜深的时候属下见那鸽子飞出去过几次,是朝着东街的方向飞的。属下猜测是信鸽。”
凌霄霄有些疑惑:“既然看见了,为何不去拦截下来?”
匕见也有些纳闷地看着凌霄霄:“它在天上属下在地上,如何拦截?只能射杀。只是若射杀了,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凌霄霄想着,原来电视剧里那些飞檐走壁上天入地的功夫,都是骗人的啊。
可她仍然不死心地问:“那你没去跟着?看看它落在哪了?”
匕见摇摇头:“王爷不叫跟着,说由它去。”
凌霄霄更纳闷了:“为何不跟着?顺藤摸瓜,不是一下就能查到了?”
匕见吃着小吃说:“属下跟过两次。那鸽子每次都盘桓许久,在好几个府里都落脚。或是啄门,或是吵叫,总有人出来驻足驱赶,不能确定是在哪个府留了信笺。其中......”
“其中什么?”
“其中逗留时间最为久的,就是您的娘家,侍郎府。”
凌霄霄赌气地靠回去,连声抱怨:“人心不古,连鸽子都如此狡诈。这叫人如何查。”
匕见看凌霄霄不开心了,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搁下吃食局促地搓了下衣襟,将手上的油抹了。
“你且吃你的,我想想。”
匕见重新拿起了小吃来吃着,凌霄霄思索着,试图将得到的线索拼凑起来。
王美人是平昌王故意放进府里的,佳红进府后频频去找她,那也就是说,王美人和佳红背后的人是同一个人?
佳红若说从前在外头跟谁走得近,那就只有宋姨娘了。
宋姨娘虽然平民出身,可举手投足的轻浮样子,若说身边没几个粉头姐妹凌霄霄是不信的,王美人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
可宋姨娘为什么要暗害王爷呢?没理由的。
背后的人为何要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凌府?
想到这里,凌霄霄不由问道:“王美人叫什么?从前可与谁有过往来?”
匕见回想了一下道:“在青楼时花名叫春红。本名......哦,好像叫王香绣?至于来往就不得而知了。”
王香绣?
凌霄霄激灵打了个冷战。
她先前跟妙绿去她落水的地方找线索,找到的那枚铜钱上刻的正是“香绣”二字!
只是一起找到的布片是一个小厮身上的,莫非王美人是与谢家小厮暗通款曲私相授受么?
至于与佳红往来,想必佳红那头早就备好了说辞:不过是打点各宫娘娘,与王美人投契多说了两句,也是情理之中。
一旦当面对质,王美人定会咬定与谢家小厮私情,存了死志自尽,就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凌霄霄按下激动,断定这事只能小心盘查,不可惹人注意了,叫暗处的人有了准备。
至少现在有一点她可以确定了,佳红背后的人是谢家的,而除了谢东炳,谢家再无第二个人从前与凌府有往来。
而佳红两次三番想越过她作起主来,应该是谢东炳授意的。他们只以为凌霄霄还是从前那个任人鱼肉的小庶女,且她从前如此爱慕谢东炳,佳红哄骗吓唬的,她便会百依百顺。届时谢东炳在王府便又埋了一根钉子。
凌霄霄一想到谢东炳那个自以为是的样子,就觉得恶心。
这么说来,谢东炳之前是故意接近她,等她死心塌地了,再看准时机将她送进王府?
可为何之前还要害死她呢?
费足了精神,凌霄霄有些累了。见匕见也吃完了,便开口送客:“既吃足了,我也不拘着你,去当差吧。”
匕见微搭一躬,方要转身出去,又走回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凌霄霄。
凌霄霄知道他要问什么,只是讶异他竟然开始信任自己了,语气和婉道:“王爷那边你照实回禀就好。至于进了堂屋吃东西这事,回不回的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匕见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转天凌侍郎与胡夫人入府探视,可他们带的人并不是宋姨娘,而是凌昭音。
“你妹妹听说王府允了多一人来,便到臣面前求了许久,说是与娘娘姐妹情深,很是想念。臣不忍,就将她带来了。你若想你姨娘,以后有机会我再叫她来。”
从前凌腾达从不多看凌霄霄一眼,而凌霄霄一朝嫁作皇家妇,凌腾达也不得不屈尊敷衍着,怕她上位得意,翻起旧账来不叫他占便宜。
只是陡然转变,别扭得很,虽然用词上尽量尊称,却依然不能完全放下架子,大模大样地靠坐在凌霄霄左下手,语气还是训诫晚辈一般。
凌霄霄不屑地应了一声,反正宋姨娘与凌昭音一路货色,谁来她都不欢迎,都是一样的。
凌昭音坐在凌腾达身边笑着,也如她父亲一般,努力做出端庄恭谨的模样,可看起来别扭得很。
只有胡夫人一如既往慈爱地看着凌霄霄,眼里噙着些许泪道:“才两日,娘娘看着清瘦了些。”
凌霄霄心下感动,尽量不让自己哽咽:“母亲放心。王爷待我都好,女儿没有吃苦。”
胡夫人笑中带泪,用帕子拭着眼角,有些欣慰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凌腾达笑得有些得意:“王爷待娘娘甚好,一路上臣便听说了。只是你虽然入了皇家,也该念着孝悌之心,多帮扶娘家。你自己嫁了贵婿,也该念着你的手足姐妹,替她在朝中好好物色,她嫁得好了,以后你们彼此也都多个帮手。”
凌霄霄听得出这是有事要求她了,笑中掺了一丝讥讽问:“妹妹可是有心上人了?”
凌昭音做出害羞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
凌霄霄按住想打她一巴掌的冲动,力装出长姐的和蔼:“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能被咱们小妹看上?”
凌腾达见凌霄霄这般说,不客气道:“是三皇子。你现在身处皇家,近水楼台,去给你妹妹说这亲事最为合适。”
凌霄霄忍不住在心里骂他来。原先不把自己的庶女放在眼里,如今他看不起的庶女出息了,连个过渡都没有,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盘剥起来了。
心疼女儿的父亲恐怕自己女儿高嫁后受委屈,都是千叮万嘱让女儿韬光养晦保住平安。凌腾达来了之后没有过问一句凌霄霄怎么样,直接开门见山让凌霄霄去替她妹妹争名分。
是生怕她不站在风口浪尖上吗?
凌霄霄克制住冷笑,方要开口,胡夫人就道:“老爷,娘娘刚入府,脚跟还没稳,自身都难保......”
“什么自身难保,”凌腾达打断了胡夫人,“不过是攀了高枝就忘了娘家。”
说罢转头看着凌霄霄:“你既然在王爷跟前儿是得脸的,这点小事也要推脱不成?我养你一场,你便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凌霄霄终于忍不住了,方才装样子只是看在胡夫人的面子上,这样咄咄逼人,真把她当成面团任人搓扁揉圆么?拍桌起身刚要还口,门外就响起了平昌王的声音。
“凌大人,官威不小啊。”
众人闻言赶紧起身跪拜,凌霄霄堵着气,只福了福疑惑道:“王爷怎么来了。”
平昌王路过跪拜的凌家一家,目不斜视,也不叫起身,径直走到凌霄霄身边,坐在正椅上,看着凌霄霄道:“本王若再不来,就任你这般唯唯诺诺丢本王的脸?”
凌霄霄有些懊恼:“就算王爷不来,妾身也正要将道理说与父亲,不会丢王爷的脸的。”
王爷看着凌霄霄气呼呼的样子笑了笑,满腔怀疑挑眉道:“是么?”
凌霄霄偏过头去不欲辩解,平昌王转头沉下面容,正色道:“虽然本王不甚得父皇宠爱,也不具才干,前些日还病了一阵,可本王自以为身份正统,是如假包换的皇子,就算出宫立府,皇族身份也是货真价实。怎得凌大人以为本王不配,对着本王侧妃颐指气使,尊称也不用,一口一个“你”的叫着,如此尊卑君臣不分,你这是看不起本王吗?”
凌腾达冷汗涔涔,赶紧将身子伏得更低,颤声答道:“臣不敢。”
平昌王又转头看着凌霄霄道:“你虽不是王妃之尊,可也是一人之下的侧妃。被人骑在头上这般撒野,当真无用。”
凌霄霄知道不管平昌王为了什么,这话是明着告诉屋里所有人,她是平昌王名正言顺的妃子,是正经的皇家媳妇,无论从前身份如何,如今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小瞧她。
这是给她撑腰来了。
凌霄霄不动声色地屈膝道:“是,妾身无用,让王爷费心了。”
平昌王故意“哼”了一声:“知道本王费心了就好。”
凌昭音听不出这二人的弦外之音,只当平昌王是嫌凌霄霄小家子气,蹬不得台面,心下有些暗喜,想顺势再推一把。
她故作姿态娓娓直起腰来,半是戏谑道:“王爷不知,姐姐从前在府里就是这般胆小,便是跟自己的婢女大声说话都没有一次。姐姐当真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