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胧，苍茫夜色下，沐如风指间发颤。嘴角扯出的笑容苦涩异常，“阿曦，恨我吗？”

出乎意料的，她忽然用左手抓着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脸上，“沐如风，你摸摸我，你看看我这副模样，你能感觉到我在发抖吗？”

他的手被她移到心口位置，“这个地方在流血，六年了，止都止不住……”

微微将领口拉下，“沐如风，你看看这罂粟花，那些人用细针一点一点纹上去的。没有打麻药，她们死死捂住我的唇，我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我是个杀手，沐如风，你说我怎么就可怜成这样了？我从特工岛训练营活死人肉白骨里出来的，却待在这样一个监狱里无力自救。我抚着锁骨的罂粟花，泪如泉涌。我压住声音在哭，没人看见，这是我的耻辱。”

沐如风呼吸急促，目光极其复杂的看着她：“阿曦，纹身可以洗掉，都过去了，我们回家……”

“家，我哪来的家？沐如风，这身上的印记时刻在提醒着我，过去的我是多愚蠢！”

“十三岁来到这个糜烂的城市，没有你的生活，我一个人过得肆意潇洒，我不能回家，独自一人在你的放逐下度过七年寒冬。圣诞夜里，我穿着冬衣，围着围巾，置身在狂欢的人潮中。凛冽的寒风中纵使脸和手指被风刮得刺痛，但心是温暖的。我想，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也好，这条路是我选的，我不曾怨你，就当一场浮生若梦。”

就像如今，我和你无关痛痒，只因早已形同陌路。白曦推开了他的手，沐如风回过神来，脸色骤变，忽然丧失了任何语言。

他低头看着她，她说她的心口在流血，像是一把尖刀在剜着自己的心。他告诉自己这样的痛他还能承受，可是她该有多痛……她很少哭的，他怎么舍得伤害她。

“怎么能不恨呢？”

白曦模糊的笑着，这副残败的身子早已千疮百孔。沐如风，我太累了，六年前的我本该死去，苟延残喘至今日，独自一人舔舐着伤口。

不是没有自暴自弃，可她不能，怎么舍得放下白夜和晨曦，怎么能抛弃他们两次？那么多人看着她，强撑着这副身子怎么舍得让他们失望？

于是就这么迫切的恨着，很久以前，即便是伪装，她还能在阳光下明媚的笑着；现在的她只能在长夜漫漫里蜷缩着身体，日日抚着残臂度着光阴。

国际第一杀手枪法如神，身手诡谲，无人能及。曾经多少人以见证过她的枪法或是刀术为幸，如今又有多少人能理解她的痛……

重回K国，她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白曦，没必要那么狠，得饶人处且饶人。夫妻一场，哪怕短短时日，也曾偷得几日黄粱梦，何必生死相向，如今才明白自己错了。

她从地狱里爬出来，只为复仇而生。

沐如风笑了，掌心轻柔的贴在她的脸上，阿曦，怎么这么凉？

沉默在她和他之间蔓延，他平静的开口，“阿曦，真的恨的话，我把命给你好不好？”

“我欠你太多太多，阿曦，你死后，我曾发誓只要你能活，我愿拿一切来交换。”

你不知道，这世上少了一个你，我该怎么活，我怎么舍得让你为难？

“家主，你疯了吗？”

秦泽心急如焚，他知道沐如风是认真的，见沐如风无动于衷，他转向白曦语气急促，“夫人——”

白曦能听到秦泽的声音里有多慌乱和不安，拂开沐如风的手。慢慢垂眸，“你的命很值钱吗？”

秦泽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白曦在笑，但他知道，她是真的想让家主死。

入主沐氏的那两年，她才二十岁，却拥有与生俱来和颠倒众生的能力，智慧与能耐更是不输于高深莫测的家主。

他和言清私底下也杀人无数，见惯血腥场面，但对白曦，他是真正的敬重。她一身本事沐氏上下无人能敌，杀人的时候她总是云淡风轻的，一招致命。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在谈笑风生间看着敌人死去。

白曦嘴角含笑，“你的命当然值钱，可我的孩子也是一条生命啊，你却亲手扼杀了他。”

“阿曦——”沐如风声音哽咽。

“六年前，我下跪保胎，最后亲手了结了他。我杀人无数，最后连孩子也死在了自己手中，我还是人吗？”

“我能感受到肚子里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失。我该怎么说，孩子，妈妈无能，你还没能看这个世界一眼。孩子，恨我吧，这一身本事确保不住一个你。天堂的路该有多难走啊，可是妈妈不能陪你，像我这样的人，注定该下地狱的。”

她不害怕死亡的，她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噩梦。她无法补救，只能任由绝望跟随她一辈子。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将自己弄得不人不鬼，都是报应。

她对自己说，“白曦，没关系的，不痛的，睡一觉就好了。”

“沐如风，我该怎么说，你的母亲不喜欢我，只因我出身低贱还是个杀手。我也曾努力尝试过，我极力压榨时间讨好你的母亲，你看到了吗？”

“离家多年我未曾对我父母尽半分孝道，但为了你，我出入厨房洗手作羹汤，只为让你母亲能对我有所改善。可你的母亲却在我转身的时候将餐盘悉数打发给了佣人。我不曾对任何人忍气吞声，但她是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我出事的时候，她可曾为我掉半分眼泪，为我伤心了几天？她是不是在笑，害死她女儿的凶手终于死了……”

白曦重重叹了口气，“你说，你的母亲要知道你兄妹二人皆命丧我手，会不会想将我扒皮剔骨。”

“你——知道了”

沐如风身体发凉，疼痛蔓延到心脏。

“是啊，那天子弹穿过慕安的心脏，鲜血溅在我的脸上，我看着她一点一点挣扎。她说白姐姐，哥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子弹穿过她的四肢，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说姐姐我疼，哥哥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不舍得你受半点伤，你要好好活……她才那么小，她最怕寂寞了，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就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