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终于听见了声音。一阵嘈杂中,一个男声隐约喊着“我不会说的,你们杀了我吧”之类的话。
随着一声关门的声音,一切安静了下来。
旁边好像住进了新的犯人?
她尝试敲墙与那人取得联系,但是两屋之间的隔音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她没能收到任何回应。
一切又沉入死寂之中。
忽然,“嘎吱”一声,久违的光线晃得春桃睁不开眼睛。
适应了许久,她才终于尝试把遮挡视线的手拿下,一身红衣的秦玥背着光站在门口,恍若地狱来的使者。
春桃下意识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这几天,她们只给她足够吊命的食物和水,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地不行。
“你的主子看来并不觉得你能胜任某些事,居然直接找了个琴师来陷害我。”秦玥缓缓开口。
春桃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的主子不是您吗?贵妃娘娘。”
秦玥一笑,招招手,雨芝递上来两杯茶。
春桃的目光有些难以控制,尽管她尝试尽量表现出对那两杯茶毫不在意的感觉,但是眼眸却不时颤动着往秦玥手上看。
“你有什么隐情吗?”秦玥端起其中一杯呡了一口,“被威胁了?”
春桃咽了下口水,摇了摇头。
“我自问从来不亏待下人,你背叛我,总得有个理由。”
秦玥其实有些佩服春桃惊人的毅力,如果不是陷害她的事情的话,春桃是个可造之才。
可惜,背主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不能用了。
春桃别开脸,嘴角挂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你和琴师,总有一个人会先开口的。”秦玥也微笑道,“你们都知道陷害我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先开口的人,总能得些好处。比如有想要照顾的家人,或者……死得体面一些。”
春桃的笑容更加讽刺:“总归都是死,如何死还有区别?”
“有时候死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有时候,千刀万剐都难求一死。”秦玥说着,举高了另一杯茶,“有些人死前口干舌燥饥寒交迫,有些人死前却尽享人间乐事。”
她将茶杯递到春桃嘴边,却在下一刻将手腕一转,温热的茶水倒了春桃一身。
“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但是这么多天你应该明白,你已经是枚弃子。”
尽管身上衣服被茶水浸湿,春桃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她只是叹了口气:“一开始我就明白我走错了。本以为皇上与你连那道坎都跨不过去,宠爱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没想到,就连他那种人也有动情的时候。”
秦玥挑眉,她知道春桃所说的“那道坎”是系统一开始就提到过的李沐的童年阴影。
对了,春桃与夏荷一样,是从养心殿拨给她的。
“本以为戴绿帽这种事,他会大发雷霆,结果却是不痛不痒地落了几滴小雨罢了。”
秦玥垂眸,不知何时,她与李沐之间已经建立起了相互的信任。
当然更重要的是,请太乐署的人是为了做什么,李沐不仅心知肚明,而且他还是全程跟着的,只是这事,不受重用的春桃并不知道。
秦玥直视春桃的眼睛良久,缓缓道:“你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囚徒困境’吗?”
春桃当然不会知道,囚徒困境是后世人总结出来的一种博弈现象。现在可能有人见过、用过,却不会明白这个名词指的是什么,也没有一个系统的理论。
但是当李沐提出要在春桃旁边放一个假琴师时,胎穿人士秦玥就立刻想到了这个东西。
秦玥始终面带微笑:“既然你已经有了觉悟,死对你不成威胁,那么活呢?”
看见春桃眼眸一瞬间的颤动,秦玥继续道:“现在你旁边关着的是琴师,你陷害我的手帕,虽然可能不是他的,但是他迫不及待蹦出来承认了。
那么你应该意识到,他与你,是同一个人的弃子,目的都是为了陷害我。
现在,我将轮流审问你和他,如果两个人都不招供,那就赐你们同样的毒酒,但是如果一个人招供了,而对方没招供,那么招供的那个人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总之是活下来了,相对的,没有招供的那个人,将被凌迟,但没有那么容易死。要相信皇上有那个能力,让人生不如死到我满意了,再把人处死。
再或者,你们都招供了,那就和都不招供一样,简单处死。”
春桃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了保证她能听懂,秦玥微微俯身,拉近两人间的距离,用一种鬼魅似的声音道:
“也就是说,如果你招供了,无论如何都会很轻松,但如果你不招供,琴师供了,你的下场会很惨。”
见春桃还是不语,秦玥笑得灿烂:“你或许想,这么简单的事情,两人都不招供不就好了?但是难就难在,你们都不知道对方供没供。
最重要的是……对方可是有家室的人,那位琴师家里,有位貌美如花的妻子和病重的儿子。
你猜,我如果提出一点好处,他会不会轻易就供了?而你,坚持着,却什么都没守住,反而白白落个凄惨结局。”
春桃显然有些坐立不安,她扭动了几下身子,嘴唇颤抖着开合几下,最后却仍没有说出什么。
秦玥的目光只在她脸上来回流转,这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感觉像被猎人盯住的猎物,又像是自己是个奇异物种在被人审视。
想逃……
不!
春桃深呼吸几口,微微颤抖的身躯恢复了平静,她对上秦玥的目光,混浊的眼中意外地有着某种焦点。
秦玥有些意外,宫中之人果然藏龙卧虎。
于是她继续诱导:“如果我现在过去与那位你素不相识的琴师说,你全都供了,你猜他会怎么样?”
“不用再费口舌了,千刀万剐,都是我的命。”春桃缓缓闭眼,“你的话很有震慑力,可惜的是,因果从来都是很复杂的。”
“我没想到你能有这份坚毅,只是你现在不说实话,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不如全盘托出,我不仅保证给你最后的体面,还能让你的家人过上没有忧虑的日子。”
秦玥心知利益才是人去做一件事情的最大因素。
春桃却不屑地笑了几声,太干燥的嗓子让她的笑声有些像在拉风箱。
“你当然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你根本没有给过我机会!”她忽然提高自己的声音,“家人?你真是一点不了解,我一个罪臣之女,哪里还剩下什么家人!”
“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没有苟待下人,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凭什么就是下人?!”
春桃有些歇斯底里,雨芝怕她会突然伤害秦玥,连忙上前将秦玥往自己身后拉。
春桃看她这举动,笑地更疯了:“就像她这样,活得像条狗!我不怕死和折磨,也没有牵挂,我就是想往上爬!我只恨自己不能找个男人进来让你被捉奸在床!”
夏荷听见里面的动静,也赶忙进来,她看着与自己印象中千差万别的春桃,脸上不禁表现出一些悲戚。
“春桃,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是与春桃一起在养心殿服侍的,后来又一起被分发到了明月殿,虽然她们之间的关系没有特别好,但是在夏荷印象中,春桃从来都是一个默默无言,始终微笑着的姑娘。
而现在的春桃,却让人觉得她已经疯癫了。
“我变成这样?我原来又是什么样,你知道吗?!”好在春桃虽然怒嚎着,却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动作,只是她的眼神非常吓人。
夏荷沉默了,无论在养心殿还是明月殿,春桃都不太起眼,她只知道春桃是罪臣之女,其他的一概不知。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春桃忽然颓废了许多,她摆摆手:“你们走吧,我不会招的,你们去问琴师吧。”
说到这里,她忽然目光一转,看向秦玥:“琴师那么好问,你为何要与我纠缠?那琴师根本说不清楚吧?”
秦玥叹了口气:“人家都说和聪明人说话省事,怎么到我这儿就不一样了呢?我真讨厌和你这种聪明人说话。”
春桃笑了:“你很聪明。与我说话并不难,可惜就可惜在你不过是一个九品小官出身的贵妃,就算你父亲靠着你升了官,也无济于事。”
雨芝立刻竖起双眉:“那也比你一个罪臣之女好多了!”
夏荷见春桃脸色又沉了下来,连忙拉着两人出了小黑屋。
她点了一下雨芝的额头:“没听说过个和较劲儿都不要和疯子较劲儿吗?刚才她那样你没看见?你贱命一条,她要是伤了贵妃娘娘可怎么办!”
一开始雨芝还满脸不服气,听到最后一句终于萎了,嘟嘟囔囔道:“我知道了,还不是因为她说娘娘坏话……”
雨芝怕秦玥因为刚才春桃的话多想而看向她,这才发现她低着头,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娘娘,您已经是贵妃了,您父亲也已经是户部侍郎了,不必在意她说的疯话!”雨芝以为秦玥不开心,上前安慰。
秦玥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只是刚才春桃的话着实值得深思。
莫非……
秦玥眼中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