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或者期盼,她都在那里,不言不语,不惊不喜。
这样的光景,像欲罢不能的梦境,依恋着,却总是惊醒。
夜光里,他的轮廓依然那么熟悉,只是看不清他忧郁的眼神,便也无法读出再见的百感交集。
你来了。她就说了这三个字,便转身上楼。
张成鹏预感到不妙,董璇若是这般冰冷,放常人身上一定是爆发的节奏。他赶紧跟了上去,一边补充着无关痛痒的理由。“进关需要换乘,检查,一路上下的乘客很多,所以前后花了蛮久时间。”
楼道里,此刻出奇安静。只有他俩哒哒的脚步声。
张成鹏一边走一边纳闷,这样的条件,并不适合董璇一贯的作风。她家境殷实,过得精致,虽是出门打拼,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降了格调。
门开了,钱娜正笑嘻嘻地站在面前。张成鹏这才松了口气,果然不是董璇的地方。可是再一想,不对呀。董璇找他,为什么要来钱娜的地方?
你果然在这里。钱娜心直口快。
张成鹏想说什么,董璇已回道:“娜娜,人都在这里了,还有假么?”
沙发只容得下两人,所以张成鹏只能猫着腰坐在她们俩的对面小方凳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待审的囚犯。
这是钱娜的地方么?张成鹏问。
正在洗水果的董璇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尚未坐稳的钱娜又站了起来,笑道:“老张,我仁慈,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请重新想好了再问。”
张成鹏没有再问。这才看清楚这个空间,和这个空间的主人。
她瘦了,脸型略见颧骨,双眼有些红肿,要不是天生的淑女架子撑着,恐怕已沦落为路人。
这个空间,是他见过最简陋的董璇的空间。一房一厅一厨卫,一床一柜一沙发,一桌一椅一电脑,一门一窗一吊扇,再无多余。
董璇走过来,将洗好的水果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到钱娜旁边。
“时间也不早了。”董璇说,“我们就开始聊吧。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复杂,需要理一理。我会坦白我的情况,你也说说你的情况,然后再聊之后的事情。”
钱娜补充道:“老张,你可要慎重了。珍惜机会,实话实说。说得好,我马上打车走,让你们团聚;说得不好,那恐怕就得跟你拜拜了。”
董璇没有说话。
张成鹏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在小凳子上,将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
四个月前,张成鹏和董璇一起买了南下的火车,准备赤手空拳闯荡S城。孰料一封家书,九十岁奶奶病危,将张成鹏硬生生扯回老家,却终连最后一面都未曾来记得相见。作为长孙,张成鹏守孝三天,并随父亲将奶奶下葬。一切准备就绪,他准备重启南下。节骨眼上奶奶的墓碑放错了别人的宅地,被以三万元现金要挟补偿。家境本就落寞,父亲竟一夜白头,东奔西走,四处筹钱。冷雨凄泣,路滑土冻,父亲开着摩托车在路上失控,摔下山坡,右腿骨折。张成鹏从此每天在医院照顾父亲,无暇旁顾。
平日里嘘寒问暖的亲朋好友,此时奇迹般消失,张成鹏被逼到没办法,选择了分期网贷。一个半月,父亲基本恢复,不敢再住院,联系了当地草药医生,抓几副伤筋动骨药材,父子相搀,回家疗养。
两个月前,得益于草药效果神奇,父亲已能基本下地行走。
家徒四壁,弹尽粮绝。
张成鹏再贷三千元,交给父亲在家简单生活,自己毅然前往S城,但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董璇。
如此一来,他开始担心拖累她,给不了她未来。
于是,偷偷地,病急乱投医,进入B厂,挣钱还债。
他需要等到父亲康复,自己还清债务,才有联系她的资格。
他就像浮尘,四处飘散,居无定所。
唯一的梦,关于她的记忆,颤颤巍巍,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