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小远露出笑脸,心情不由自主地也轻松下来,当下更重要的事是要找到小远父母,以及为他找到一个能安顿下来的地方。人间待不了,地府也不能去,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有那个善良的神君了。
我又和小远说了点话,确定他确实愿意跟神君走,小远很懂事地道:“姐姐救了我,可我现在不能报答姐姐,只有跟神君走,学本领,变强,再没有人敢欺负我,那个时候我就能反过来保护姐姐了!”
我心中自然是又酸又甜的感动,又为他的懂事而心疼,半晌,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神君,我想,既然锦渊都称为他殿下,想必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应该不会食言。
小远走到神君身旁,却一直望着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也是有些不舍的,好一会,他才小声问道:“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姐姐吗?”
神君道:“自然。”又对我道:“姑娘若是有空,亦可到天界寻我,小远亦是与姑娘有缘,天界随时欢迎姑娘。”他眼含笑意,注视我的目光温柔又沉静,让我想到了人间灯节的烟火,飞到漆黑的天上,又突然一下载迸发出璀璨的光,和着巨大的声响在我心上炸裂开来。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应承道:“好说好说。”可心里却是另一副光景:我这般灵力上天,恐怕要见神仙你得等下辈子了,好歹是个神仙,能不能多带点诚意。
锦渊上前将我带回他身后,冷冷道:“天上规矩多,皎皎被我宠惯了怕是不能适应,连人间也不常来,殿下不必抱太大期待。青氐之事,有劳殿下多费心了。”
说罢还没等我去向小远和上神告别,便一把抓住我的手,施法携着我腾云而起,返回无夏山。锦渊和神君的举动都有些奇怪,可我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们两人都好像在有意隐瞒或是回避着什么,但我看锦渊的脸色以及他对神君的态度,几番想开口,还是没能问出口。
里回无夏山还有段距离,两人沉默了许久,我只能先问锦渊别的事:“有可能找到小远的父母吗?”
锦渊一直抓着我的手,像我随时会丢了一样,听见我问他小远的事,才缓缓道:“很难。氐人是妖,不可入阴间,而凡人抛妻弃子者,骨肉分离者千千万,生死不由己者更是数不胜数,生死轮回簿上断无可查。更何况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大多也都只是推测,皎皎,生死祸福自有命,事不关己不必太执着。”
看他说得淡漠,我心确有几分凉,我虽不认同他,却到底没有反驳,因我突然意识到,我眼里云淡风轻,温文尔雅的师父,其实是冥王啊,冥王是阴间的主宰,于他而言,生生死死不过眨眼朝夕,又怎么在意萍水相逢的过客?
我认清了实事却不愿意承认,看着他清俊的侧脸,熟悉又陌生,我问他:“你真的是冥王对吗?为何要骗我?”
锦渊道:“我没有骗你,我从未说过我是仙。”
确实有点可笑。一直以来,只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仙,他从未承认过,他只是不告诉我。或许他有他的顾虑,觉得让我知道他是阴间的人我会对他更有防备——可是,他又凭什么认为在我眼里,仙就是好的善良的,妖魔鬼怪就是坏的呢?我喜欢仙,也喜欢妖,我爱听老树给我说的妖魔与人缠绵缱绻的故事,也好奇无间地狱里迟迟不愿投胎的大鬼小鬼的爱恨情仇,不过说句实话,若真要排个序的话,我想我应是最喜欢人的,最喜欢充满朝气的人间,或许因为我最爱的那个人,在人间。
我“哦”了一声,假装不在意地问道:“那么冥王殿下,我以后能经常下山去人间吗?”
锦渊想也没想便道:“不行。”
我明知故问:“为何不行?”
他道:“人心复杂,人世风云,我不想你受伤害。”他附身直视着我的双眼,神情冷肃:“皎皎,只有无夏山清净安全,以后不可再离开此山了。”
……
回到无夏山,一切依旧,溪流仍潺潺流经一样的地方,偷藏的那壶酒也仍在原来的位置。我躺在草地里闭眼小憩,连呼吸的频率都是熟悉的节奏。
不能说锦渊给我的这种生活不好,只是在见过了神君之后,我就没法再骗自己再沉溺于这种安逸闲适,这份宁静似偷来的一样,没有那份心安理得的归属,更何况至始至终我惦念着的都是山外的曾经的那个人。
锦渊起初不怎么理我,我也乐的不用和他说话,他知道我心里有事却不问我,我晓得我对他多了份陌生却也不愿细究。两人朝夕相见,没有遥远的距离,却能明显感觉到近在咫尺的隔膜,仿佛我和他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有些事若不提起,拖着拖着就还能当它不存在。
殊不知事都是越拖越多,人都是越躲越怯,也许两人间原本只有一块一推就倒的木板,到后来却变成了横亘千万里的银河。
心里有了念想,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愈想愈深,以至于满脑子都是那个人,想他现在在哪里,想他和那个上神为什么会给我的感觉如此相似,又想我会不会有朝一日再找到他。
想着想着,就更加的什么事也不想做,如此循环,整个人失了力气般,无精打采,忧郁又沉闷,每天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无夏山上蓬勃的风景都失了颜色,锦渊囚禁着我的日子越久,想逃离的心就越发强烈。
这天睡醒,感觉天变得有些冷,待在房里不愿动。锦渊让我去和他吃饭,我磨蹭了许久,最终敌不过腹中饥饿,还是下了床,来到饭桌前坐下。
桌上的菜看着素淡却颇为可口,想来应是锦渊的手艺。
锦渊不爱下厨,但到确实为我做过许多次饭,他不吃肉食,却肯为我做我叨念着的盐水鸭,我虽然嘴上总说他做的饭太淡不合胃口,但其实我最喜欢生辰时他给我煮的那碗清水挂面。
面前的这个人依旧穿着白衣,清俊又雅致,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冥王呢?他那样淡漠人的性命生死,这份谪仙般清逸背后所藏的,恐怕更多的是冷血和孤独。
我端着碗默默地吃着,心想锦渊既然亲自下厨给我做饭,应该是主动和好的意思吧?他堂堂一冥王能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了,再者他毕竟是我师父,我再摆脸色也不太好,遂主动夹了一块菜豆腐到锦渊碗里,小声道:“师父吃菜。”
锦渊将碗里的菜吃了,并未说话,于是我又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说道:“师父做的菜真好吃。”
锦渊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好吃你就自己多吃点,不用给我夹。”
我忙点头,往嘴里扒了几大口饭,悄悄看锦渊,见他眉眼舒展,应该是心情不错了,我借机找了个话题:“人死后都会去阴间吗?那么多人你会不会管不过来?”
锦渊道:“人死后,鬼魂自会渡望川,走奈何,根据生前德品罪孽转世投胎,生死簿,轮回簿都有记载,阴间的几大恶鬼各司其职,规矩秩序已成,没有什么管得过来管不过来的。”
我又问:“我听老树说有些鬼也会到阳间的。”
锦渊道:“若是生前执念太深,确实会有些留在阳间讨债或偿债的,只是这些鬼也有大限,若不被黑白无常带走,也会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了。”
我一愣:“真的会有人宁愿灰飞烟灭也要在阳间飘荡吗?”
锦渊道:“想见的人没等到,想报的恩仇没报完……”锦渊抿了抿唇,又道:“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我咬着筷子思索:“那会不会有投胎后还和前世长得一模一样的?“
锦渊道:”大多数人皆是如此,只是身份和命数不同罢了,不过也有些极恶之人,死后堕入畜生道,投胎成猪狗牛马也是有的。“恶人该当如此,若是善人呢?比如说守护黎明百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之人?
我试探着问道:”那会不会转世后成仙的人?“
锦渊皱眉,表情瞬间凛了下来,冷冷道:”不会,阴间与天界素不相互干涉,让鬼成仙未有此例,你想太多了。“
果然,重颜若是仙,他就不会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有些失落,却又不死心地问道:”若是想寻一个转世投胎的人,根据生死轮回簿的记载,总归是能寻到的对吧?“
锦渊道:“生死轮回簿岂是想看就看的?奈何桥一过,前尘尽了,再世早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我道:“可是一个人不管重生几次,他就是他,他喜欢的还是一样的人也说不定。”
锦渊声音更寒:“人世尽千帆过,人活一世都会变,更何况几世?”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反感,忍不住驳斥道:“我不信,烨王,烨王他一定不会变的,只要我找到他……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锦渊目光突然变得阴狠,“你说什么?烨王?”
此时的锦渊俨然已成了地狱来的使者,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地狱而来的诅咒,令人胆寒:“这世间就没有烨王,皎皎,看来是我太过于纵容你了,你现在连心智都迷失了,从今以后,你再不可去听那些妖鬼途说,跟着我好好修炼,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出房门。”
听到他这番言语,我气得全身发抖,我不是他的宠物,不是他的囚徒,他凭什么把我圈禁在这了无人烟的山上?
我冲他喊道:“锦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你是冥界鬼王是吗?无心无情,冷漠至极!”
锦渊瞬间起身,站到我面前,眼神无比凌厉,他一把掐住我脖子,将我提了起来,怒道:“我凭什么?凭我是你师父!凭我在鬼门关前救了你!”
呵,师父,真不敢相信,这个掐着我的脖子,限制我自由,随时随地能够要我的性命的人,是我的师父。我垂下头,放弃挣扎,手脚变得冰凉,等他缓缓将手松开,我冷笑道:“锦渊,这才是你原本的样子吧,你的真面目。”
他抿着嘴,周身是刺骨的寒气。我从未见过他发怒,今日,我让这温极如水的阴间鬼王怒极至此,到底也算是我的本事,既然如此,我深吸了一口气,跪了下来,朝他恭敬地拜了一拜,面无表情地平平道:“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