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死了,正如重颜所言,因他而聚在一起的青氐族也没有成什么气候,离的离,散的散,又重新隐匿了踪迹。
没了氐妖作法,河水稻田很快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水流潺潺,奔腾着流经了各路干涸的土地,种子得了生,迫不及待长得热烈。
说人渺小如草也好,脆弱如沙也罢,这时倒真像种子一样,得了一点光和水的施舍,固执又顽强地活了下来,人间很快又恢复了生机。
人们又开始感谢悲悯的神明,虔诚地供奉头顶的天和脚踩的地,天上的神也经此后留了心,得了供奉后,也偶尔听听人间的心愿和疾苦,治治灾,救救难,助助人。
作乱的氐妖再一次被禁锢,神明之威重立,长久以来的天道和秩序得以恢复,正合天帝的心意。我们回天庭将这一切禀报后,天帝给重颜加了封衔,蓝瑛也被准允入灵霄殿议政,二殿下三殿下此番除妖功劳不浅,天界众仙们交口称赞,一时间也风光无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雨师,经过后续一番查探,我们在青海深处找到了失踪的雨师大人。
人们习惯与将风师雨师一同供奉,然而事实是风师雨师并不相熟,二者各司其职,各领其地,互相之间也仅限于同为天界官僚的而已。
雨师乱发飞舞,孤坐在海中礁石上,她身着蓝纱,赤着足,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容貌倩丽,身姿盈盈,即使是现在这般形状,也可想她之前的惊鸿丽影。
她见我们到来,先开了口:“现在才来,比我想的晚了好几日。”
重颜道:“雨师大人,闲话不叙,你知我们来此的目的。”
雨师微微一笑,百媚千娇,说是能倾城也不为过:“你都知道答案了,还问我做什么呢?”
重颜道:“我想知道原因。”
“呵,原因,”雨师看向无际的海面:“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原因呢,青氐想做的事,我又正好能帮忙,想做便做了。”
蓝瑛愤愤道:“雨师,我曾以为你是神官中少有的真正心有黎民的大神仙,心中敬你,这么多年你也从未怠过布雨之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雨师看向蓝瑛,眼里尽是柔情,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愕然:“敬我?我们商羊一族何时受过尊敬?你看看人间,他们把商羊当作什么了?是为他们行云布雨的神明吗?我所受的每一份供奉都像是恩客给的赏赐,我的族人,她们难道是供人取乐的舞女吗?”
“庭商之舞不会再有了,我为我族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这本就是人间应得的惩罚。”
“二殿下,”雨师缓缓站起,玉足轻点在深黑的石块上,“我知道天庭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反抗,不过……是你来,我觉得很好,天界的神仙里,我瞧得上的也没有几个。”
说着,她越过重颜,竟是朝我而来,重颜警觉,将我挡在身后。
雨师笑道:“怕什么,这么稀罕这姑娘吗?我还会在你眼皮子底下伤她不成?”
我拉了拉重颜的袖子,重颜这才侧开身,雨师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低低笑道:“他们说这姑娘不一般,现下却也没看出什么来,不过这小模样长得,到的确叫人心疼。”
又是“他们”,“他们”究竟是谁?和小远口中的是一样的吗?
我忍不住问道:“你说的他们是谁?”
雨师道:“你们不过是想知道人间旱灾的原因,想知道我背叛的原因,现在你们知道了,其他的我不会说,也不是我能给你们的答案。”
雨师伸手,纤细的指尖在我脸上划过,描绘着我脸的轮廓:“小姑娘,你就这样就很好,不要变,不要去知道更多,简简单单的过一生,比什么都难。”
说完,她放下手,淡淡道:“走罢,我跟你们回去。”
雨师认罪伏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将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天一样,平静,坦然,无可挑剔。
青氐作乱确由雨师相助,依雨师所言,人族轻视雨师,不以神明之礼供奉,反因庭商之舞而作乐赏玩,十分不敬,遂欲借青氐之手予以惩戒。
商羊一族确实是因为舞之绝伦而被人所熟知,但绝构不上任由赏玩的地步,人族或许是对其有所不敬,可因为少数人的行为,而使人间逢此大难,绝不是作为人的守护神该做的事。
因雨师的反叛而连累了商羊一族,当年一舞惊城的商羊族被封了灵核剥去仙籍,到凡间赎罪,布雨之责暂由风师代领,要等人间大山变为平地,沧海化为桑田,商羊族善事做尽功德累足,才可重铸灵核,回归仙班。
风师也是在这个时候,与雨师开始交好,他不仅代雨师行雨,毫无怨言,还对贬到人间的商羊一族帮助良多,以至后来雨师大人重获仙籍,风伯更是与其成为了密不可分的搭档。
二者被人间一同供奉,称二者“雷霆风雨,润以万物,人之济时育物之天君”就都是后话了。
而小远当初又是被谁所救?是雨师吗?还是另有其人?“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氐人寻到雨师并得其相助真的是巧合吗?又或者另受指引?他们能瞒过天庭耳目,严密地谋划并实施,真的没有其他势力暗中协助吗?
然而事已至此,雨师被贬,青氐也受到惩罚,这一切于神而言不过是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剩下的也没有谁愿意再继续追究,氐妖之乱,至此便罢,皆大欢喜。
我将心中的疑虑说与重颜,可他同样没有答案,很多事,只能等时间。
唯有一件事,我现在就想知道答案,我道:“重颜,雨师让我不要变,你说,是什么会让我变?”
重颜道:“不管是什么,你就做你自己就好,在我这,你永远都可以做你想做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依旧纯澈而热烈:“重颜,如果我不变,你会变吗?”
重颜亲了亲我的额头,低声道:“傻子,只要你回头,我会一直在。”
我闭上眼,心里默念着重颜给我的答案,也是,如果我爱的这个人一直都在,其他的,又有什么好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