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就会满心满眼都是他,可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就能和他相守,连亲人都做不到相伴一生,更何况横亘着无数阻隔的另一个人,所以哪怕两个人曾经相爱,一朝分别,不见,也就真的不再见了。
溸离亲人尽失,族人不复,伶仃漂泊,现下只有锦渊收留她。四海之广,八荒之大,她却无处可去,只有锦渊,自始自终都陪在她身边,溸离心里对此,总是感激的。
冥王府里,偌大的浴池氤氤氲氲,雾气弥漫,锦渊穿着一件素白的单衣,轻轻拢着溸离的头发,缓缓替她按摩,手法轻盈,溸离摊在水里,微闭着双眼,仿佛失了力气一般,昏沉绵软,思绪放得很空。
溸离道:“自古鬼王都喜欢穿玄色,墨色,你为何偏偏爱穿白的?”
锦渊的手背描绘着她脸颊的轮廓:“我生在这大不敬的幽冥之地,已经是世间最黑最暗的地方了,我若不穿白衣,只怕会比这万丈幽冥还要更黑。”
溸离道:“十殿阎罗都穿黑,你却穿白,你和他们不一样。”
锦渊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脖子,笑道:“女鬼也穿白的。”
“倒也是。”溸离也笑了起了,侧着头想了想,道:“不过女鬼穿白衣是为了吓人,你又不是。”
溸离转过脸,明亮的眼睛看着锦渊,轻声道:“我喜欢你穿白的,很好看,一点也不像凶神恶煞的鬼王。”无论是无念间为她弹琴的锦渊,还是无夏山上教她法术的锦渊,在溸离眼里,都是那么清淡温和,像林间流水,云中明月,亦像暮色中的徐徐晚风。
锦渊手指顿了顿,复又沿着溸离的锁骨缓缓往下,附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皎皎,你错了,我才是最凶恶最狰狞的那一个,为了坐上这冥王位,你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我生来就是鬼王,所有人都怕我,连地狱的恶鬼也要避我三分,除了你,这世间再没有谁能让我有这样多耐心。”
溸离听后,却是全身放松了下来,摊在水里,笑道:“你没有人依,我也没有人靠,这世间都弃我们如敝履,锦渊,我们是一样的。”
“不错,我们是一样的。”锦渊说道,突然伸手将溸离从水中抱起,溅起一地的水花,亦把他的白衣也沾湿了。锦渊在溸离身上披了一件衣服,然后将她放到寝殿空旷的地上。
地上很凉,溸离浑身还湿漉漉的,头发散乱,衣服被水浸湿黏在她的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又柔软。
锦渊侵身而上,将溸离笼罩在他整个身躯之下,溸离动了动,试图挣脱锦渊的禁锢,但锦渊的力道极大,压在她手腕和脖子上,她就像他掌中的猎物一般,逃脱不得。
溸离被压得很疼,皱了皱眉,锦渊却丝毫不松减力道,反而俯下身,头靠近他的脸颊,似在嗅她皮肤的味道,从她的耳后一路往下,脖子,锁骨,胸,腹……然乎,在大腿内侧处停了下来。
“锦渊……”溸离想将腿往回收,但锦渊握住了她的脚踝,没有让她得逞。
“锦渊……”溸离又低低呻吟了一句,锦渊却上将她的腿向旁边弯折,直至大腿贴到地上,锦渊低下头,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她大腿内侧的肌肤上,瞬间浸出了血,疼得溸离倒吸了一口凉气,想收拢腿却又被锦渊制住。
锦渊将血缓缓舔干净,像捕食的野兽般,暗黑的眸子里满是贪婪。
锦渊道:“皎皎,其实,我们不一样,我已病入膏肓,而你是救我的药。”
溸离放弃了挣扎,周围的光线都变得模糊,锦渊说她是他的药,而那一刻,她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一张妖艳魅惑到极致的脸,眼尾上翘,俊美又张扬——那个人,亦让她中了毒,生了病,可是,谁又是她的药呢?谁能来治她,救她呢?溸离用手臂遮住眼睛,她不想看外界,也不想看自己,她只觉得周围的每一束光都好刺眼,她现在只想沉浸在黑暗中,彻底地,完全地沉沦,谁都再也找不到她,甚至她也找不到她自己。
“皎皎,”锦渊的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抱起来,两个人掉了个方向,锦渊躺了下来,握住溸离的腰,将她放到自己身上,“你得明白,你是我的。”
“唔……”溸离趴在锦渊身上,闭着眼睛,长睫低垂,她突然觉得很累,很困,一句话也不想说,就连听着锦渊的声音也觉得很遥远,很模糊。
锦渊抚了抚她的头发,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声道:“睡一会儿罢,睡会儿……”
“唔……”溸离放弃了挣扎,她趴伏在锦渊身上,只觉得锦渊全身上下都十分冰凉,她侧头而睡,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却听不见他的心跳,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似乎很多年以前,对于这样的他,她就已经习惯如此了。
……
因为伤情实在过重,溸离一直在冥王府里修养,而冥王府仆役众多,又得了锦渊的吩咐,这些冥王府里的小鬼们每天都爱围着溸离跑来跑去,一会这个来问她渴不渴,一会那个来问她饿不饿,甚至还有些小鬼怕她觉得无聊,披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耍杂给她看,又或者是扮作少爷小姐,才子佳人之类,说戏与她听。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兀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
“雨香云片,才到梦儿边。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泼新鲜俺的冷汗粘煎,闪的俺心悠步嚲,意软鬟偏。不争多费尽神情,坐起谁忺?则待去眠。”
“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春啊!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
“好啦好啦,”溸离看他们的又说又唱的,还真了听出了些滋味来,她把小鬼们招到身边来,笑问道:“你们这些故事真是新奇,都是从哪听来的?”
众小鬼争先恐后道:“姑娘喜欢吗?我们还会好多!都是人间的新鲜玩意儿,冥王殿下然我们来给姑娘解闷,姑娘想听什么想看什么只管说,我们都能给你呈上!”
这些小鬼生前就是学唱戏的小孩,跟着师傅或是某个戏班子四处奔波,过得凄苦,福又薄,有因辗转饥饿体质弱吃不下苦早夭的,也有学艺过程中受虐待而亡的,甚至还有因被卖掉后遭卖家打杀而死的,都成了没有人祭奠的孤魂野鬼,飘荡在人间不愿意离去,为防止他们变成厉鬼怨鬼寻仇作乱,锦渊便将他们召集到一起带回了冥府,让他们给溸离逗趣,还许这些小鬼可以不时返回阳间玩耍,听点新故事学点他们曾经想学却没有学到的东西。
又一小鬼道:“我还会翻跟斗!”说着一口气翻了二十个跟斗,看得溸离连连夸他厉害。
其他小鬼听到夸赞,也忙不迭要显露自己的才艺,还有一个小鬼拿了两黄布条扮作道士的样子,一开始威风凛凛,假话连篇,却被弄堂内刮的阴风吓得屁滚尿流,模仿得活灵活现,让溸离乐得不行。
正看着,锦渊走了进来,“在讲什么呢,也说与我听听?”
小鬼们蹦蹦跳跳地向锦渊问好,倒是一点也不怕他。
溸离笑看着他们,见锦渊来,感叹道:“若他们不是孤儿,没有被卖到戏班子,都能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了,他们要走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锦渊道:“你喜欢他们,便让他们在这多陪陪你。”
溸离道:“我可不能那么自私,拦他们的投胎路,你给地府那些阎王爷说说让他们来世投个好人家倒是正经。”
锦渊坐到她身边道:“好,都依你。”
众小鬼各自去玩耍散去,锦渊便坐下来与溸离说话。
溸离道:“你还别说,他们唱的戏还挺好听的,那些个故事都能把人说哭了,他们这么小的年纪就会这么多,就这么变成了鬼,可惜了。”
锦渊道:“那我帮他们改改命簿,把唱得好的你喜欢的那几个都写成世家公子的命。”
“别!那些世家子弟还不一定有谁过得好呢,更何况万一被养成了纨绔呢?”
“那你说怎么办?”
也知道锦渊是玩笑,溸离也不欲与他争,只道:“他们现在来陪着我,可终归还是有自己的命的,”又摇了摇头,叹道:“生时若过得太苦,倒不如做鬼来得痛快。”
锦渊道:“没有他们,我陪着你也是一样的,别看我生来就是只鬼,人间吟诗作画,抚琴奏乐那一套,我也还都是会一点的。“
溸离扑哧一声笑了,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人间的时候,你总带着琴来抚与我听,我都分不清你是我的梦还是真的了。”
锦渊笑道:“说是梦也行,那时我自顾不暇,闭门而修,只能分出来的一缕魂魄去寻你,算不得是我。”
溸离凝视着远处,好一会才道:“我从不知原来月光也是可以奏乐的,可惜我却没能认出你,一直都不知道那是你。”
锦渊抚了抚她的发道:“我的魂魄幻化成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么能认出我。”
又玩笑道:“若我分出的是充满戾气和愤怒的那一魄,你岂非都要恨上我了。”
溸离这番却没有笑了,哪怕锦渊呈现给她的是愤怒,是邪恶,她也不可能去恨,锦渊为她做了这么多,自始自终陪在她身边的只有锦渊一人,她又有何理由来恨?想到此,她侧过头,看着锦渊轻声道:“我想去无念了,锦渊,你再带我去一次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