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龙听到前半段的时候差点要信了,结果到最后诚安还是露馅,这一通好话,想必又是方卿和授意,生怕他生出悔意,扭脸退出江湖。于是也学坊间那些江湖话本里写的俗套段子那样,随意卜卦,都能卜到个上上签,定然是什么扬名立万名震江湖什么的。
也不知道要换个新奇点的。何况他抽到的还是个中上签。
他顿时失掉了兴趣。
以至于当诚安跃跃欲试要观他面相的时候,他已经兴趣缺缺,心不在焉,听与不听都不重要,不外乎是好话。就在诚安絮絮叨叨的时候,容龙趴在桌上听着佛音当催眠,竟然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挺长,直接睡到了正午,诚安禅师已经不见了,偌大的客堂里只有角落坐着一个跟他一样在打盹的老和尚,那老和尚瘦脸白须,干瘪的像一把柴火哆嗦嗦地裹在宽大的额僧衣里。
容龙不想惊动老和尚,蹑手蹑脚的准备走出去。就在马上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迎头撞上了奔来的慧明和桑
慧明脸蛋依旧红扑颇,加上大概是一路跑来,整个人热气腾腾,像个过年时候吃的红团子。这样一团热乎乎的红团子撞过来,吓了容龙一跳,他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声音刚刚出口他就赶紧往后看,果然把老和尚给惊醒了。
慧明赶紧嘘他,却已经晚了,老和尚揉了一把脸,第一眼撇到了慧明。
慧明忽然大叫一声,扭头准备开溜,却一把被过来的老和尚抓了个正着。正值淘气的慧明其实有点圆润,许和他爱吃甜食有点关系,但是架不住他个头又活泼,他在老和尚手上如扭股糖一般灵活乱动,老和尚看着瘦成一把柴火,力气却惊蓉大,居然能纹丝不动的任慧明挣扎。
容龙一脸尴尬的站在现场,他也看到了慧明对他猛力抛来的求救信号,但是对于这种突发事件,而又是不明真相的群众而言,最好的应对措施大概只有旁观吃瓜。
不过他也没看到多久的热闹,那老和尚不多时就把哇哇乱叫的慧明揪走,从渐行渐远的对话中听出,似乎是慧明从普客上半路开溜,跑来找同样开溜的诚安禅师,想央求诚安禅师带他下山去找慧箜。
似乎是慧箜收了一样本该给他的东西还没给,他却等不及到次日。
容龙听得嘴角一抽:就连慧明这样的和尚也知道诚安禅师会翘课跑来客堂偷懒。这事肯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容龙等到他们走远之后才准备离开,这个时候他才感觉自己身上的僧褂沾湿了一片,顺势抬头才发现外面落了雨。这好像是第一场秋雨。
他看着外面蒙蒙的细雨有些发愣,他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杜衡,那个时候就要入秋了。可是没有下雨,到遇到陌白衣,去了金陵,在侯府见到了安逸侯,又被方卿和带出来。见到了朱成良,中途因为月鱼还去蹲了一回平安县的监牢。就这样在淮城和金陵两个地方兜兜转转,以为已经过去了好久,结果却才等来第一场秋雨。
他耳边有方卿和的声音:“你在山中一日,不知世上已翻覆地。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那江湖前世种种你未曾亲历,今生一切翻覆你可以当做原本就是如此。”
这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吓唬他,又像是在给他警钟。
容龙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上的栏杆,手心入手是一个莲花样的木雕,木料柔和光滑,又透着淡淡的凉意,他握得久了,那一点点的凉意也消失了。
他没有冒雨跑去山中,而是寮房找了一把油纸伞,好好揣上了那副凉安的像才若无其事的跨过了寺门。
朱成良果然如昨日越好的那样在寺门周围等他。尽管知道他不会被淋湿,容龙还是不自觉的把油纸上往他的方向偏了偏。他一手举着油纸上,一手往怀里掏画像,手忙脚乱的,惹得朱成良发笑。
朱成良的笑意凝固在他看到画像的瞬间。
他和画中的人相对。那画中人却不看他。
朱成良带着嘴角那一抹凝固的笑意久久得看着那副画,秋雨的水汽不停地拂过,容龙感觉手上的画像已经有点发潮了。
容龙干咳一声,艰涩开口:“这里,是你和你师父佛果出家的地方。虽然你不能进去,但是你想不想沿着山路走一圈?”
朱成良笑:“我走了不止一圈了。很奇怪,我一点都没熟悉的感觉的。”
他的平淡,听者却很失落。
朱成良:“真的很奇怪。”
容龙也觉得奇怪,可是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好轻易发言。只是默默地把画像又揣回了怀里。
朱成良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并不做声。他觉得自己应该点什么。毕竟这个孩和他非亲非故的,没来由被他缠上,为了他的事情跑东跑西,虽然孩并没有什么抱怨,可是难道自己就能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了?
“多谢你。”朱成良。
容龙下意识嗯了一声。
他又:“好在你替我找到了自己的身世。很好了。我知道我家人是谁,知道我曾经是什么人,是否有过朋友。很好了。”
容龙听出这是在宽慰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含糊又嗯了一声。完后他又想起一事,又告诉他:“我们之前找的那个诚安禅师,算得上是你的师兄。我忘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朱成良点头:“我现在知道了。谢谢你。”
那就是原先忘了。
秋风细雨,有的人喜欢,每到落雨的时候就会睡得香,或者各种雅调都涌上心头,要赏雨,要喝茶,要作诗。有喜欢的,也会有不喜欢的。容龙就是后者,他不喜欢下雨,一下雨他就心慌,而且这种心慌的程度和雨势的大是对应的。雨下越大他就越心慌,若是遇到电闪雷鸣暴雨连,他甚至会吓到躲在床底下嚎啕大哭。
虽然这都是时候的事情,可是即便长大,他对于雨的感觉也没有转换的太厉害。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原本容龙想着要给朱成良看画像,于是走的远了些,如今走回来,虽然是原路返回,可是因为雨势加大的缘故,山路比刚才难行了很多,清清爽爽的芒鞋也被泥巴糊满了鞋底。
“你和我去江湖吧。”
他闷头了这一句。脚步并没有减缓。朱成良落在了他身后半步。容龙站在了寺门口,:“算算在山中时间也够久了,明日该下山了。”
他未等朱成良回答,就跨进了寺门。
无事可做,一的时光就变得很长。他回到寮房,整理了房间,帮着僧人洒扫了院子,把芒鞋上的尘土抖落干净,他寻思着入睡前还要把僧褂洗干净他本想着去找诚安禅师先来个提前辞行,路上抓来的沙弥却诚安禅师却一都没出屋,于是他也不好去打搅。
于是就闲下来。僧院之中,横看竖看都有殿堂,僧侣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俗话做一的和尚敲一的钟,容龙到了寺院才知道,原来做和尚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不光要念经打坐敲钟,还要学会管账,做法会,放焰口,礼佛,超度等等等等,要知道什么样的场合念什么样的经。
而这一切的复杂程序放在外人比如容龙眼里,都被统称为:念经。
容龙摸摸头发,想到月鱼过他头不圆,剃了头发不会好看。这个念头若是被慧箜知道,必然要出家就是世外之人,还想着好看不好看,一看就不诚心,佛祖才不会收你。
行吧,不收就不收吧。
我不出世,我偏入世。
容龙在佛堂门口听了半方丈在讲佛经,讲的他昏昏欲睡。也不能全怪他,正统的佛经大多庄严肃穆,并不都是如那日辩经一般生动有趣,世外人都听得雅雀无声。更别容龙这样的世内人了。
他眼泪汪汪地打了个哈欠,张嘴一半才觉得场合不对,于是偏头想低调处理。一扭头就看到在廊下看水缸的月鱼。
此时水缸中已经没有莲花了,偌大的水缸只浮着两篇很的莲叶,水底不清不浊,也看不到深处。可是月鱼还是在看,明明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也还是低头在看水缸。
容龙觉得这个姑娘好像在闹脾气,可是又不知道她为什么闹脾气。可是若是朱成良在这里,定然会告诉他,不管是对是错,只要姑娘发脾气,先认错就对了。
“这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鱼。”容龙。
月鱼不吭声。
容龙挠挠头,:“俗话水清则无鱼,看着水也不很清,大概有吧。”
月鱼终于瞥他一眼:“有的,我刚刚还见了一条红尾的。”
姑娘都给了台阶,他要是再顺着坡下聊红尾黑尾的就太傻了。容龙又走近了一步,:“我们,我们明日就下山吧。”
这个话题果然引得月鱼的主意,连生气都不生气了,她不但不生气,还有点意外:“下山?”
容龙也意外于她的意外反应:“是啊。下山。”
月鱼迟疑:“你,你不出家了?”
容龙吓一跳:“我什么时候要出家?”
月鱼:“你那日就诚安禅师你有佛缘,然后后来你还和慧箜师父很好,你还这样”她瞄了一眼容龙身上的僧褂和芒鞋,“慧明慧箜师父很少和外人话的。”
有理有据,容龙简直无言以对。他寻思半晌,想着如何解释,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横竖不好也不好解释,就只能干巴巴出口:“不是这样的。”
通常这样的五个字出口,对方一般都会问那是怎样的?可是月鱼表现得很是不一般,她听后只是耸耸肩,一副并不关心的模样,哦一声。然后问他:“下山之后,就去江湖吗?”
容龙点头:“恩。下山之后,我们就去江湖。”
月鱼很淡定的点头,:“那好。我要收拾行李,还要去和慧明师父辞校”她明显高兴不少,话也变多,“可惜我身上没带糖,慧明正不高兴,听到我要走,可能会更不高兴”
她又:“不过没关系的。横竖明一早慧箜师父就从山下回来了。”
慧箜师父没有回来。
是不必和尚当夜上山哭着告诉了方丈和诚安。
慧箜是在下山的当失踪的。
不必和尚原本跟着慧箜来到城中的贵人家中做法事,法事是由白塔寺的寺监主持,慧箜只从旁协助。只是去取香烛的功夫,半盏茶都不到,原本在原地等待的慧箜就不见了。这是不必第一次下山,从头到尾他都跟着慧箜,寸步都没离开,连跟着慧箜去看烟花在人群中都不曾,就那一次,他就只是去取了个香烛,连半分都没耽误,立刻折返,慧箜就不见了。
当时不必还以为是慧箜临时走开。还在原地等了一会,直到有别的师兄弟来催促香烛,他才赶紧跟着走了。结果直到当焰口放完,他问了所有遇到的同门,都没有一个人再见到慧箜。
不必这才开始惊慌。
他先是告诉了寺监。
寺监同样问了一圈无果之后去求助了贵人家中,贵人也立刻派人搜寻了一通,可惜法事大会上人多杂乱,光光白塔寺来的和尚就有近百人,别从其他寺中请来的其他僧侣。加上围观的百姓以及主持秩序的官差,在千人中寻找一个年轻的僧人,并不是一件易事。
眼看事情要闹大,寺监立刻止住了搜寻的事情。
寺监是想,慧箜也并非如慧明那般是个孩,这也是在城中,又能出什么事。他这样告诉给不必,于是不必也压制住内心的不安,继续跟随着寺监进行法事。
法事行进直到深夜,贵人家中都安静下来,围观的百姓也陆续散去,只有僧侣和信众还在念佛,跪坐在人群中的不必再次不安。他趁着寺监不注意,偷偷从人群中溜走,脚步不停地跑回了白塔寺。
回白塔寺之前,不必心中多少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会不会是寺中忽然有事,慧箜来不及告知自己就先回了寺中再者,就是慧箜太害怕外人,于是偷偷溜回了寺去不必或许还想着,即便如此也没关系,诚安禅师是个最心善的,定然不会太过于责怪的,不仅不会苛责,还会为慧箜向方丈和寺监求情。反而是自己沉不住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事情闹大,那个时候换个旁的师兄弟设身处地想一想,也会第一反应想着会不会是慧箜先跑回去了而不是如他那样,直接告给了寺监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先到了慧箜的僧房,僧房一片漆黑,不死心推开门看一看,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