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叫后患无穷。
指代日后的祸患没有穷尽。
祸患不算可怕,无穷无尽才可怕。
赵帛提醒容小,别忘了召唤成是典的目的。
目的是诛杀,并非是要从中问出什么。何况,能问出什么?成是典心思缜密,头脑灵活,且最重要的,他对不予楼忠心耿耿。
关键是,这种的衷心并不建立在利益的支撑上。也与权势没有关系。所以根本就是无从下手击破。成是典对于不予楼的衷心,就如同孝子贤孙对于父母祖宗的赤诚一般。可以讲是铁血丹心。赤诚到什么程度?赤诚到让成是典这样的一个文人书生可以欣然交出性命。
交出性命,只为了引出容氏的一个后人。或者说,只是为了证明,容氏确实有后人。而凤台童子的死,也确实是和容氏的后人有关系。
除了他们一直盯着的方卿和身边的若离,容氏又出现了一个后人。且比若离先一步开眼,成为了指路人。
若离要死,而这个指路人也要发现。
指路人在人间如常人一样,根本无从发现。可是到了鬼蜮,指路人就特殊起来。为了那双特殊的眼睛,不予楼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魂魄。
成是典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成是典欣然同意。
欣然交付了性命。
一条命,换一个答案。在别人眼里可能这是个亏本买卖。可是在成是典和不予楼眼里,这大概算是划算。成是典至今都是一副欣然的态度。
连成了鬼,成了魂,都在为不予楼打算。
“真奇怪。”容小龙忍不住喃喃自语。
容小龙看着成是典说:“你真奇怪。”
成是典不明白容小龙忽然冒出这一句话的原因。他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容小龙说:“在你的心里,没有自己吗?”
“什么?”
容小龙说:“在你的心里,一切都是为了不予楼吗?可是不予楼这三个字象征了什么呢?我实在是不明白的。”
容小龙问他:“不予楼,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说服你的呢?”
成是典听到这话,神情顿时警戒起来。这个容氏的孩子,这个容氏看似非常单纯到无知的孩子,忽然问起这个无关的题外问题,究竟意义是什么?是说客吗?是离间计吗?
笑话,一个小孩子,有多深的心机,还要试图妄想用寥寥几句话,就可以离间他这样的朝廷命官?
成是典望向容小龙的眼睛,试图从少年的眼神中找到那些他熟悉的算计,胸有成竹以及所谓表现出来的明面上的坦诚。
可是没有。
容小龙的眼神里,只有疑惑。
非常深的疑惑。
那种属于少年的,因为求知欲而引发的疑惑那样如此坦然的呈现在眼中。
容小龙的困惑坦然,且还有参照:“我对方大人,以及赵公子了解不多。但是方大人表面上看,是效忠朝廷,而赵公子,表明上看,是效忠赵氏。可是究其本身,方大人效忠的是为国为民,以及还有为了方家本身的私心而赵公子和赵帛,是效忠执法世家的公平正义,以及把自己家族发扬光大的计划。这些效忠,本身是有对自己好处的。跟成大人不一样了都。而且为国为民和公平正义,是好事。”
容小龙讲了对比之后,他问成是典:“成大人,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成大人回答说:“我懂呀。”
成大人的语气,随和地就像是在哄小孩。
成是典听出来容小龙的意思,也听出来容小龙在用方卿和和赵小楼做正面的例子来对比。那既然正面例子那边有了人,不予楼自然就在另外一面了。
另外一面,站着不予楼,还站着成是典。
成是典应该生气的,气一下容小龙不明所以就妄自下了判断。可是不知者不罪。一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大人,何必要为了一个不明真相的孩子的言语而生气呢。
容小龙不懂。
成大人却是懂的。
不管是方卿和还是赵小楼,他们都是正面人物。在官场,在江湖,生前死后,皆是美名。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幸运和占便宜的事情。
获得美名的同时,名利双收。而且不管是方卿和还是赵小楼,亦或者日后的赵帛。为了更加能够保证为民做主和公平正义的坚持,他们会有更多的理由和借口来理所应当的扩张自己的势力和金钱。
可是名利双收放在字面上只有四个字。好学好写,听着也好听。可是这四个字,天下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
方卿和和赵帛,一个是朝廷的世家出身,一个是江湖的世家出身。
放在百姓的眼里面,那也是四个字:投了好胎。
别说什么享尽其名,必受其累。
有些人,想要这样的累都轮不到。
至少对于成是典来说。他不属于运气好的一环。
但是他运气也不算差。至少,同样都是无所骄傲的平白出身,他可以在不予楼的庇护之下,锦衣玉食。过的日子,如每一个世家子弟一般。
从小就见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只要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的,第二天他也马上就会拥有。无忧说,不予楼的孩子,最学不会的,就是眼馋。
不眼馋,不心热。
要什么有什么。不必为了得不到的东西去煎熬。因为这样的童年这样的出身,到了他为官上任,看到民生民苦,他心中感慨万千,越发觉得自己幸运。
成是典心中感慨,感慨过多,到了嘴边,只出口了一个故事。一个,他所经历的故事。
成是典说得不紧不慢,语速和情绪,都像是在说故事。
“我那个时候虽然还年轻,可是已经上任做了县令。我遇到了一个在街头被人追着赶着的乞丐,小乞丐。那小乞丐被一个中年男人追,若是追上了,只怕要一顿好打,其实这种事情在小县城实在是太常见了,小偷小摸小乞丐,只要被发现了,就是一顿打。小县城嘛,可以穷可以苦可以要饭,但是不能偷,只要偷被抓到,就是往死里打。不用报官,约定俗成。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了,我就动了恻隐之心,把那个小孩子抓到了府衙里。那个时候,我才上任第二天呢。”
他见到过饿殍遍地,见到过父母双亡的孩子成为乞丐,沦为小偷,在街上蓬头垢面被人追着跑,那两个孩子饿的精瘦,跑的哭出声来,却依然死死地抓着手里那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衙役抓住了其中一个孩子。废了好大的劲掰开了那个孩子紧握馒头的手。洗干净之后到他面前,他见到那个孩子的手上被出炉的馒头烫地起了泡。
“在你们的眼里,不予楼大概等同于土匪吧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我十年寒窗苦读,靠着自己考上了功名,当了县令。我知道,每个官衙中都有一个隐阁,放着凤台童子的恶证。凤台童子也是不予楼的人,凤台童子恶名昭彰,无恶不作,所以,不予楼,更加是恶中之恶。”
这世间,最恶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成是典。从他幼小的时候,到长大成人,到自己认命自己武学毫无天赋,转做文人,寒窗苦读,在书中读到许多的故事。
无忧不限他看什么,什么都给他看。志怪的,民间的胡编乱造的故事,仙女下凡的,人鬼未了情的,之乎者也的,什么都由着他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天天躲在书房的角落里,对着一本书可以一天不吃东西。书中有没有颜如玉和黄金屋是不知道,不过无忧说,大概书中有蜂蜜糕和桂花糖吧。
书中没有蜂蜜糕和桂花糖。书中字句有滋味。看书看得有滋有味,就算是嘴里嚼着不沾糖的白米糕都觉得香甜。
成是典以为,这滋味凭生,大概也只有书中可以给予。
那被烫的手起泡的小乞丐,狼吞虎咽地啃他手里被汗水和灰尘沾地肮脏的馒头。吃的太快,噎得那小孩眼睛发直,眼泪不停的流下,成是典眼看那小乞丐把那脏兮兮的馒头往嘴里送,下意识就要阻止。还是县衙中的一个老捕快拦住了他。
成是典不解:“不怕吃坏肚子吗?”
老捕快说:“这孩子是个乞儿,什么馊的烂的没吃过,馒头是新鲜的,不过是脏了。”
成是典说:“府衙里有干净的馒头。何必”
老捕快说:“这孩子吃了这个馒头,才安心。”
成是典不懂。为何要一定吃了这个馒头才叫安心?
老捕快也说不上来。
老捕快只告诉成是典:“大人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我只知道穷苦人家安心的是什么而已。”
成是典再也说不上来。
于是只能给那小乞丐说一句:“慢点吃。”
不说这话还好,那小乞丐听到这句话,立刻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吓得成是典再也不敢说过。怕这孩子活活被自己给噎死。只能看他吃完。在做旁的打算。
成是典说:“我在旁边看着,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那么急那么慌。不知道怎么了,我开始觉得,这个孩子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赵帛对这样俗套的故事毫无兴趣。
他没有好气地说:“你是县令,哪里都有这样的乞丐。而且乞丐吃东西都是着急忙慌的。”
成是典摇摇头:“不是这种熟悉。”
赵帛不耐烦:“那是什么熟悉?”
赵帛的位置在成是典的身后,他可以肆意地像容小龙和赵小楼做眼神的对话。他甚至举起手里的匕首和袖箭朝容小龙示意:“动不动手?到底动不动手?养虎为患懂不懂?后患无穷懂不懂?”
赵帛对容小龙做口型:“听他说什么废话?”
容小龙却没有看到。
他的好奇心在这个时候给了成是典片刻的空间。
容小龙问:“那是什么熟悉?”
刚刚还对赵帛的话置之不理的成是典回答他:“似曾相识的亲身经历。”
成是典说:“我到不予楼的时候还小,大概是太小了,所以很快就忘记了曾经有过的经历。可是看到那个孩子让我想起来,我刚到不予楼的时候,也曾经这样吃饭狼吞虎咽,生怕吃了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非要把自己的肚子撑得圆圆才罢休。”
容小龙皱眉:“难道你曾经是”
“我也曾经是乞丐。”成是典说,“有趣吧?”
这叫人怎么回答。容小龙面对成是典直白的问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成是典也根本不在乎容小龙是摇头还是点头。他所言明自己的出身,不过只是想告诉容小龙,他的所有的经历的转折和人生的大起大落,都归功于不予楼。
“一个乞丐,是贱民,连良民都不是。根本没有身份可以读书和参加科举。最多最多,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出入,就是加入丐帮,得到垂青,在丐帮混到长老,到江湖去领一份地位和名声。”
成是典又笑:“可惜了,我也没有任何武学天赋。我的师父是无忧,养大了我的无忧,最终放弃教授我武功。”
成是典讲:“我的退路,因为没有武学天赋而断了一条。若是没有不予楼,我估计,很早就成了路边一具骷骨了。春闺梦里,不会有我的存在的。”
容小龙说:“这难道,就是你要舍身相报的知遇之恩?”
在接收到了成是典的默认之后,容小龙觉得好笑极了:“你的报恩,是纵容恶行。你助恶惩善,算不上报恩你还是个读书人,是个大人。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成是典也笑,大约是笑他天真,他依然用那副逗弄小孩的语气和容小龙说话:“那,以容公子看,我该如何报恩才对呢?”
成是典说:“不予楼是恶,凤台童子也是恶。我若是要报恩,我是应该以一己之力毁灭不予楼,然后再自行了断呢,还是应该直接和不予楼同归于尽?”
成是典朝着容小龙走近了一步:“若是要归属这个结局,容公子,你该早些让我遇见你!在我成为乞丐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助纣为虐的时候你也没有出现,最终,等我成了亡魂你才出现,不觉得这一切都都太晚了吗?若说这是天意,天意也拖延了啊。”
容小龙面对成是典,不进不退,他说:“再早多久?再早一些,你不做亡魂,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