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龙沉默了下来。
所以,出家可能并非是天生慈悲,或许是为了躲避红尘,躲避自己而如佛果。而真的如慧箜小师父那样有佛缘的,又能够有多少。
容小龙经过白塔寺那些时日。原本以为如慧箜这样的才算是多数。只有少数者,才是不必小师父。
如今在回想当时下山时候和朱成良以及月小鱼的话来。
想必当时朱成良就心知肚明了。
反而只有他才如此幼稚。
仔细想想不就是如此吗?为何出家呢?他理所当然以为,必然是看破红尘嘛。看破了红尘,才会躲到这寺庙中寻求清净。苦修,参禅,然后研究佛法。
可是他接触的那些师父,除了慧箜小师父之外呢慧明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家人不得已才狠心送来,剃了头发做了个小沙弥,当成寄样在佛祖跟前的孩子,保佑他平安。
而不必小师父呢,虽然和慧明一样,同样都是被动送来佛寺,可是落到朱成良和月小鱼那里,却意味不同。
他们其实也和容小龙一样,只见到了表象。但是偏偏就是比容小龙看得通透。
当时朱成良说:“那些寺中的小和尚,大多都不是自愿出家的。”
月小鱼补充说:“像慧明这样的还是好的,是家里人心疼他,不得已才养在了佛祖跟前。谁家的宝贝不是捧着抱着的,谁家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寺里吃苦呢。”
朱成良说:“寺中清苦孤寂,整日里对着佛经,孩子长个子的时候最是能吃的,寺里没鱼没肉的,佛光和经书又不能当饭吃。书墨和香火闻着也没肉味好闻。”
月小鱼说:“人家慧明家里时不时还上山看孩子,还求师父不必太过于严苛,不求孩子学得佛法精深,只求平安长大而已。可是更多的就像不必那样的,送孩子入了寺就不闻不问了。都是丢孩子,好像丢到了佛祖跟前就不算罪过一样。”
朱成良说:“生而不养,佛祖都不惩罚,明明孩子不愿出家夜夜哭泣思家,寺中如苦海一般佛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是我,我也不信佛祖。”
月小鱼说:“不必小和尚刚来寺中的时候可能也求过佛祖,求佛祖放他归家,求佛祖让他家人接他回去。可是三年过去,佛祖也没显灵。明明他心诚过,明明在佛前烧香供花的是他,打扫香案的也是他,可是佛祖却不应他。”
朱成良说:“可怜。”
月小鱼说:“真可怜。”
容小龙想,他也挺可怜的。
朱成良当时就告诉给了容小龙了,说他是不信神佛的。
真的吗?
容小龙想到这里,问朱成良:“你出家十三栽,日日夜夜在佛果身边学着参佛你,信佛祖吗?”
朱成良回答:“信,其实也不信。”
容小龙和李奇奇都不懂。
朱成良其实觉得站在自己和家人的埋骨之地解释这一切,还挺诡异的,大概这天下,不会再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了。
可是他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
在容氏的身上,恐怕以后还会发生更多这种事情。
至于他啊不过就是促成这个容小龙成长的一个过渡。好歹,要叫他见一见这江湖险恶吧。
别把他归纳成庙堂,这庙堂之人险恶,好歹还是为了利,为了名那江湖可就不一定了。江湖草莽多,更容易被煽动,容小龙将来若是平淡顺遂一生也就罢了,倘若真的在江湖做了什么功业,只怕到时候,引得多方眼红,再被有心之人蓄意挑拨一番,扣个帽子,背个锅。容小龙可就要万劫不复了。
到那个时候,他还能坚持自己的善良,还能坚信这世上老天能开眼,还能坚信这世上公道长存吗?
朱成良看看天:他大概是见不到了,老天爷,若是长眼,就冷眼看着吧。
朱成良收回视线,说道:“我不信,从出家到后来,我都不信我出身将门,从小就在军营中长大,闻血腥味的感觉比闻檀香要久我甚至觉得檀香味未免也太淡了,熏得我头疼,引得我瞌睡我带过兵,有的时候行军途中路过荒废的寺庙,我甚至会让将士们把庙里木头做的佛祖给劈了做柴烧,给我的将士生火取暖。”
“所以这样么说其实我是不信神佛的。”
李奇奇嘀咕一句:“不信神佛,好意思跑到神佛面前寻求救赎。”
朱成良也不生气:“因为不信,所以才会挑衅啊我剃了头,换下了世子的锦袍,然后跑到神佛面前说,看,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来渡化我。”
李奇奇继续嘀咕:“倘若我是神佛,我就让你哪里凉快哪里去呆着。”
李奇奇偷偷在容小龙身后瞪了朱成良一眼:“说白了,你就是欺负神佛不说话。”
朱成良一脸的正经:“是啊!”
“无赖!”李奇奇气到要死,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讲出漂亮话来怼他,只能憋出来这两个字。
朱成良笑得很是无所谓:“我是无赖啊可是佛祖都不计较,你做什么计较呢?”
“何况”朱成良有意拖长了音调,慢吞吞卖个关子,“其实你也应该怪罪一下佛祖。你想啊,若是佛祖当时真的渡化了我,我就入我师父佛果那样,偏安一隅,在佛寺中了此残生了也不必连累到你如今下场。”
李奇奇震惊了。她可实在是难以见到第二个如他这样不要脸的了。自己生性残暴,杀人不眨眼,居然去怪罪佛祖不去渡化你
这个人是不是小时候不长个怎么不埋怨是自己身上肉给压的呢?
这番话说的连容小龙都跟着皱眉。
但是好歹朱成良也算是尚有良知。
好歹还说如果他从善,也是佛祖之功。也没脸皮厚到一定程度,言语那是自己克制有方。
这种良知的尚存,可能也是建立在,他信神佛的基础上。
所以说白了,朱成良很矛盾。
朱成良说:“我原本以为,自己是彻底不信这些的可是结果呢”
朱成良叹了一口气:“等容小龙带我去了鸡鸣寺无端地我就害怕了起来当时他好心叫我在寺庙外等候,我实在是松了一口气的。”
李奇奇奇怪:“他若是叫你进去,你若是硬着头皮进去了会怎么样?”
李奇奇说:“菩萨会对你兴师问罪?为你为何逃避早课?还是长出了头发?”
朱成良哈哈大笑。
“这我就不知道了。”朱成良的语气可没半点惋惜,“我几次想过见一见菩萨神佛的但是又怕,神佛真的显灵了,我又该如何呢?”
李奇奇没好气:“还能如何?我好好活着,你呢,早点投胎!”
这实在真是一句好话。
容小龙沉默。
他心里想着,这也确实是个好的事情。李奇奇活着,朱成良投胎。这本就是他想的顺理成章的结果。结果呢,却事与愿违。
朱成良不但犯了谋杀的罪过,还毁去了写了他的符纸。他再也没超度的可能。
值得吗?
容小龙其实还挺困惑的。
李奇奇讲:“你在容小龙身边装无辜装失忆那么久,到头来,要等什么机会呢?你既然从到尾都没有想过求一求容小龙让你变成灵鬼,想必就是知道容小龙必然不肯。他不肯的事情,只怕不单纯可是,你骗一骗他也行啊。”
“说得轻松,”朱成良说,“他一早就明白了我的身份,了解了我的家事,知晓我身上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还会让我有现身的机会?”
朱成良说:“这岂不是他自己把麻烦丢到自己面前来?他不蠢,我也不傻,天真到认为,他真的会许这个可能性。”
“小人之心”李奇奇不必去看容小龙的面色,就知道容小龙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一定又委屈又生气,因为若是李奇奇自己,她也是如此,“我们江湖儿女,可不会这样想来的。他若是真的如你想的这样,何必当时轻而易举就把你召唤出来?”
朱成良理所当然说:“召唤我出来问一朝,再渡化我,不就好了?若非”
“若非李奇奇被你当即杀害,若非我为了李奇奇的变故而心神大乱,若非你趁机夺走符纸我就会在问清楚徐长生等人的行踪之后,毫不留情烧掉符纸,超度于你。从此天涯末路,我走我的人间道,你走你的忘川途是这个意思吧?”
容小龙打断朱成良的若非。然后一口气讲了许多,没停下来过。
“我才十五岁,还不曾如何见到江湖多娇我就有这样的江湖经验和这样的果决态度了倘若是这样,成是典早该死了”容小龙发出了一声笑意,“不对,以你认为的我,这是我的苦肉计,我老早看不顺眼那鹅湖中的鳄鱼,所以故意做了个苦肉计,连累我险些死在当场,然后一后背一刀,换走满湖的鳄鱼的命去。我可真是阴毒啊”
“胡说,”李奇奇很不高兴,反驳他,“你才不是阴毒,是他,”李奇奇胆子越发大,直接指着朱成良,“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人朱成良又看了李奇奇一眼,这下李奇奇倒是不害怕了,反过来瞪了回去。
“不过有一点朱成良猜对了。”容小龙说,“他若是实话实话告诉我他要有何目的,我确实是不会答应的。”
李奇奇好奇:“他的目的?”
“是啊,他的目的。”容小龙说,他看向朱成良,“他费尽辛苦,以亡魂的身份跟在我身边,说白了,就是为了报仇吧。”
“”
容小龙心中逐渐有了一点底子:“我原本是想着你会不会是孤注一掷地自尽然后来到我身边,后来我想,你若是活着,直接去复仇不就好了?所以我觉得不对。你确实是死了。而且是死的令当今陛下非常安心的死法。陛下要斩草除根,即便是淮城王如何保你,又如何能够抵得过陛下呢?何况,没有陛下,那西奥国的那位,怕你反过来指证于她,也会设法暗中帮助陛下一臂之力的。”
“所以,”容小龙说,“你当时死的有多么叫陛下放心,如今的你,就会让陛下多么的恐惧。”
容小龙讲:“你要弑君啊”
李奇奇一下子吓得睁大了眼睛。
“所以说陛下说,自己见到了谁?”方卿和皱眉,少有这种难以置信的模样,“你说清楚一点。”
叶国手于是说清楚,他一字一句地讲:“陛下说,他见到了淮南王。而且还是年轻时候的淮南王。”
“对你父亲说的?”
叶国手点头:“如今陛下身边陪侍的,只有我父亲这个所谓的聋子。”
叶国手讲:“白日还好,到了半夜,陛下就会惊吓不已,然后半夜忽然睁眼,喃喃自语。他自语的时候,我父亲就随伺在卷帘之外。听得清楚。”
“那之后,陛下还见过吗?”
叶国手的回应真的是再一次出乎方卿和意料:“见过的。”
方卿和这下是真的出乎意料了。
那位年轻时候的淮南王又来了一次。
活生生的。走路有脚步触地的声音,且讲话是连老叶国手都听得到,他穿当年淮南王最喜欢的那一件亲王服制,头戴九珠华冠,唤陛下,罗汉。
罗汉,是宝成帝的乳名。
除了早已经故去的先太后,只有和他感情很好的淮南王才会如此唤他。
他呼唤宝成帝叫罗汉。然后质问他,为何如此对他的儿孙。他的儿子已经出家多年,他的孙子才如此年幼,为何如此?偏要如此?
宝成帝冷汗淋漓,不知道如何回答。
或者说,宝成帝根本是张口不得。
老叶国手安然熟睡,做不知。他笃定宝成帝根本不敢高声唤醒他。果然,宝成帝生怕惊动门外之人,也怕外人眼见来寻仇的淮南王。只能自己面对。
宝成帝确实有苦衷。
叶国手告诉方卿和:“你知道陛下的苦衷有多可笑吗?”
方卿和看他。
叶国手讲:“你知道陛下为何非要立殿下为储君吗?甚至不惜枉顾你哥哥以及别的朝中大臣的不满和劝诫。非要立殿下?”
方卿和无奈:“你就直说好了。”
于是叶国手直说:“因为容氏。”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