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龙十分尊重历史。所以他听得十分专注且严肃,甚至几度忽视了一边远处若离故意咳嗽的暗示。
容小龙很认真问道:“所以,这就是北魏亡国的原因?”
陈大状对此的回应是:“不是。”
然后摇头。
这样的答案是出乎容小龙意料的,容小龙被这种意料之外的翻转给震惊的没有任何掩饰的翻了个白眼。
陈大状没注意。
甚至还非常认真的继续补充:“即便北魏当时如此男尊女卑,北魏依然是当时四方最强。”
那这样容小龙就不懂了:“那是为何呢?都是四方最强了?”
而且就算是盛极必衰,也不是还有一句俗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不能就这么快的就亡国吧?
何况之前北魏是游牧族群,那既然是游牧,就是水草丰美之地,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短短数年就能变成一片沙漠?
陈大状不急不缓解释道:“当时,是两个原因。一个长一些,一个短一些。你要先听哪个?”
不管容小龙是大人还是小孩,面对这样的选择,他的答案都是不变的:“两个都要听你先从短的说起。”
陈大状看起来对讲述短的原因不太感兴趣,以至于讲述的时候干巴巴毫无感情。
他说:“短的原因就是现在很多百姓传说的那样:触怒了神灵。”
容小龙对这个短不太满意,他在陈大状说完以后还在凝神准备等候下文,然后久等未至,这才一脸震惊问:“没了?”
陈大状也是一脸奇怪:“没了啊。”
这么短?!
短的就一句话,长的是不是就三句话啊!
这哪里有身为状师的职业道德!
容小龙很不满。
陈大状也很委屈。
这传说触及神灵,根据当时的时间流转和口口相传,早就不知道进化成了多少个版本。如果要一个一个列举版本,那要说道何年何月?
他是个状师,有不是说书的!
陈大状暗中撇嘴,对于这个眼前的小小少年无意识给与他的错误认知很是不满。
但是不满归不满。
陈大状第不知道多少次暗示自己:自己按照年纪来算,当眼前少年的祖父都绰绰有余,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他甚至不算大人都算是个老人了,而眼前这个小子,却是个扎扎实实的小人儿。
所以他再三告诉自己,老人更加不能够和小人计较。
这个小人,就是特指年纪小,不是别的意思。
陈大状暗中一边放缓心态一边说服了自己。
这才继续道:“北魏和南齐一样,是有一部分土地是靠着隔相江的。所谓靠江吃江。”
容小龙知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南顺是临海傍山。虽然也有一部分沿着江水而生,但是因为有着大海的丰富,他们对于隔相江的物产并不算是特别看重。这其中大海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有那一段江水地势并不好,多急流暗礁,并不好做渔业。故而算是半弃了。
江段最好的一带也不在南齐,而是在北魏那片。
那片水域缓和,过了南顺的急流之后,经过暗礁,沙石的过滤,到了相邻北魏的平缓一带江水变得非常清澈,黄沙沉底,水质透亮。这样漂亮的水质和细沙净土孕育而生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水草。
那样的水草只生在隔相江的北侧,独北魏所有。那水草若是生在水中,看着就如绿色青丝随风顺摆,若是捞出晒干,用力敲打抖去脱水的碎屑,露出一根细密结实的长枝,用这样的长枝编造出来的箩筐可浸水不湿,遇水不沉。不管多多久,都会能够散发隐隐约约的草木香气。
手巧的江女把这些水草捞起晒干,捶打软绵,用各种颜色的花叶汁水染色,编制成美丽斑斓的毯席,蓑衣,屏风,窗画,一入市就销售一空。
这些东西在江南可谓是一物难求,可是在江北却随处可见。
南齐和南顺都很欢迎这种水草,而这种水草生长速度很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北魏以这种天生物长的水草来交换了多少南齐南顺的丝绸,药材和海盐。
也是因为这种水草,北魏那一片临江的小渔村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变成了北魏非常有名的富饶之地。
于是容小龙就猜测:“是因为后来那片水草被别国觊觎,引发了战乱,然后才亡国了?”
陈大状给了容小龙一个想太多的眼神,他说:“不是。”
容小龙就闭嘴了。
他就继续听。
容小龙在闭嘴之前,忍不住问:“不是说好了是神仙么?神仙呢?”
陈大状说:“急什么?”
怎么不急?这不是一个短的故事么?短的故事,要这么长?那长的故事怎么办呢?
先不急呗。
先听神仙的故事。
那神仙的故事,发现在北魏沿江的一个镇子。
那个镇子临江,却没有渔民。他们也靠江而生,但是却不捕鱼。
若是有客人询问起这个镇子,船夫渔民也会解释:“这里水势地,不易行走大船,所以没有什么纤夫也没渔网,水深才见大鱼,而且这个镇子没码头,也没什么好风光。”
船夫渔民讲的半错不错,魏河镇干脆就没有码头,也没有摆渡船只。它确实靠江,确实也有渔民,但是渔民却并不靠着入江捕鱼为生。他们靠采割江边水草维持生计。这隔相江的水草,只生魏河镇附近。
魏河镇中,男人下江边采割水草,扎起一捆捆水草背负上岸。那水草通常沿着江边淤泥和漩涡生长,细细长长,宛如女子青丝,若是在清澈时候潜水下望,可见那一簇簇水草沿水飘摇,袅袅婷婷,婀娜多姿。采割水草,需水性极好的男子。女子不可下水。镇上神婆占卜之时,伸头缩脖,行为动作,如龟如蛇,不仅如此,那如龟蛇攀岩的神婆口吐人言,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含含糊糊,大意只是一句:女子不可入江。
于是分工明确:男子如江采集水草,搬运上岸,女子待会家中,一一整理,摊放阳光之下,晒干水分,剥去软糯皮质,独留水草一根草芯,那草芯晒干晾干,舍去水分,呈现莹白状态,细如发丝,粗如绿豆。家中心灵手巧的女子变会按照草芯粗细分别整理,将这些水草草芯做成种种美物。
有精巧灯笼,有凉扇,甚至填色贴绢做成头饰,或者编制柔软手链,自然也有箩筐,也有草席,也有屏风,也有卷帘这些东西从魏河镇出,送南齐金陵,到南顺左海,也入北魏皇城,也到西奥贵族家中。
旁人仿不得,因为知晓这只有特殊香味芬芳的物品,才是出自魏河镇的水草。也只有魏河镇的水草,才有这样特殊的香味。
那是何种的香味呢?像刚刚挤出汁水的鲜嫩草叶,又夹杂着细细品味才有的栀子花香。不同于香膏香粉的庸俗,那种气味悠然,如沐雨,如迎风。
皇城贵女,商户女儿,都喜欢在夏日入手一把魏河镇出品的团扇,在炎热之夏,素手芊芊,摇动手中莹白团扇,如天上月捧于手心,又闻鼻尖充盈草叶和栀子花香气,悠然芬芳,多情女子此时,只怕要和月宫嫦娥感同身受了。
这魏河镇沿江的水草绵延不绝,生生不息,就像这魏河镇的居民,来去往往,香火不断。
“怎么还没到神仙。”
马上就到了。
魏河镇来了一个姑娘。陌生的,且美丽的姑娘。
镇子里的人很惊奇,但是因为今天镇子上有喜事,多个外乡人也是多一双筷子。于是就有女人来邀请那个外乡来的姑娘入座,一起去瞧新娘子。
新娘子很漂亮,盖着红盖头,只露出来一只细白小巧的下巴,都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大美人。
外乡的姑娘也是个大美人,甚至过来看新娘子的,瞧热闹的都不知道谁更加漂亮。
还有的男人,说今日实在是好运气,一下子见到两个大美人。
果然外客出美人。这镇子里就是看不到这样貌美如花的。
外乡来的姑娘,好奇。
问一个女人:“新娘子难道也不是镇子上的人吗?”
女人原本笑容满面的,听了这句话,却唬了脸,干巴巴不肯回答。
那美丽的姑娘一副好脾气,柔柔笑笑,也不计较。只是在去问旁人。
问了好几个,都是一副冷脸。
只一个小孩,嘬着手指说,那个漂亮的姐姐,是天上的仙女。她的衣裳被新郎家里藏了起来,不能回去做仙女,就只能留在人间当新娘子啦!
小孩话说完,就看到漂亮的绿色衣服的姐姐手里多了一件五色的彩衣,漂亮的姐姐声音温柔清澈去临江的水:“是不是这一件?”
小孩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叫。
“所以,这个就是神仙?”
“是啊。仙女呢,两个仙女。”陈大状说,“厉害吧?”
“”
容小龙说不失望是假的,这个神仙出场的也实在是太不打眼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那个绿衣服的仙女为那个新娘子仙女取回了羽衣,同时允许了那个新娘子的仙女大开杀戒屠杀几乎全镇。”
“”容小龙听到自己声音哽了一下,“后来呢?”
“后来两个仙女就回去了天宫。幸存下来的村民为了惧怕天女在发怒,就在村子里立了一个天女祠日日祭拜上供。生怕天女再次降下惩罚,结果虽然村民诚惶诚恐,但是惩罚还是来了。”
不到三年的时间,隔相江的水质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浑浊,而那水草生长环境本来就对江水水质要求极其苛刻,如此一来,不到几年的时候,江水中的水草就死去了大半,生出的在陆续死去,之后再无新生。隔壁村子知晓这个村中胆大包天居然敢囚禁天女窥窃天女容色,早就视他们此村镇之人如瘟神,纷纷避之不及。这个村落渐渐失去生计,年轻人搬离,老者苟延残喘,再无昔日荣光。
然而这还不算是最悲剧时候。
最悲剧还在后面。江水依然在继续混沌不堪。之后再无水草踪迹。
但是即便如此,镇上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
他们要吃水,因为那个镇上没有水井,一直都是饮用江水,他们只能把江水打出来,盛到水缸里,然后等着沉淀,再用沙土过滤到另外一个水缸中,还有的人家在水缸里养几条小鱼,每天确认小鱼有没有死,只要鱼没有死,就证明水能够喝。
再到后来,他们连这样的水都喝不了。
这个村子,彻底成为了荒村。
人人都说,这是触犯天女的代价。
陈大状说:“别怪天女无情,那是神仙,你将心比心一下,如果一只猪和你说想要和你成亲,你会如何反应?”
容小龙对这个比喻久久无法反应。
他呆愣如一只呆头鹅,半晌才说:“我可不接受这样的比喻。”
陈大状接受良好:“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说你是猪。”
容小龙想了想:“我大概”
陈大状再接再厉补充:“那只猪甚至对你眉目含情疯狂抛媚眼,甚至准备好了最大的猪圈作为的洞房”
容小龙毫不犹豫:“我会把它杀掉做成烤乳猪。”
陈大状很满意,破有点当年状师的风采。又一次在辩驳上取得了成就。
陈大状趁机说道:“所以,天女所谓,也是合情合理的。”
容小龙其实不关心这一切,含糊的点了点头。
他说:“这样只是毁了一个村镇而已。”
“错,”陈大状严肃,“你没有听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容小龙点头:“听过,那怎么毁呢?北魏毕竟不算是个什么真的堤坝吧?”
容小龙提醒他:“别忘了,北魏是几年时间,从水草之地变成的荒漠,我倒是想要知道,神仙怎么个做法。”
神仙还能怎么做?不下雨呗。
北魏三年不下雨,成什么模样?水草贸易失效。断了一笔不轻不重的经济收入。临河镇几个村落全部荒芜,几乎成了不毛之地,天女祠无人供奉。
天女,又怒了。
这一怒,就是飞沙走石,昏天暗地。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