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人声鼎沸。
只因今日乃是世袭勋爵岐国公、扬威大将军的判决之日。
自打前些日闹出数十位言官在朝会上齐参的场面,近些日子以来,京都根本就没有消停过。
堂堂超一品的开国功勋之后竟然被爆出通敌叛国,任谁也会觉得匪夷所思。
奈何重重铁证之前,即便是再大的官也不得不认罪伏诛。
距离老侯爷过世仅仅三年,之前京都半城戴白的场景似乎犹在眼前,今日老侯爷一手打下的基业竟然就要被抄家。
没错,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的判决下来,岐国公陈白通敌叛国斩首示众,全家抄没,唯一的嫡子流放千里之外的交州十年,算是彻底废去前程。
京城里原本还有些迟疑的世家大族在当今天子亲自点头后,纷纷下场,将岐国公往日的跋扈行径、越轨之举一一揭露,一时间,原本朝堂之上被称作国之栋梁的勋爵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贼子。
百姓原是尚念在老公爷的为国功业存了几分怜悯之心,但重重铁证之下,面对岐国公卖国求荣的不齿行径,再无半点犹豫,蜂起而攻之,将身披囚衣、过街游行的岐国公给鸡蛋白菜一顿乱砸,骂了个通透。
陈氏引以为傲的“忠武”二字也成了莫大的讽刺,一时间,众多朝臣、言官们的奏章如雪花般递进宫中,言谈各异,但中心思想毫无意外只有一个,废去岐国公一脉的忠武赐字。
当朝天子却是一一封驳,并下诏称忠武乃是先帝褒扬镇远大将军陈说的谥号,身后事不得受牵前人,陈说一人的功绩当被浩明永铭。
于是,莫大京都皆称当朝天子仁慈,铭记老公爷的为国功绩,却像是无一人记得偌大公府的悲惨处境。
刑部天牢最深处。
一个囚衣披发的男子安然端坐于地,闭目养神,丝毫不在意牢外诸人的嘲讽目光。
“时候到了,陈公爷,您请吧。”典狱长一直坐在一张桌边默默地看着他,此刻终于是缓缓站起了身,打开了重重紧缩的牢门,看着他轻笑一声,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几分畏惧的神色。
可惜典狱长注定要失望了,男子站起身来,面目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没有慨然赴死的决绝,也没有恐惧害怕的懦弱。
“带路吧。”男子开口,依旧是雄浑有力的嗓音。
典狱长身子微微一颤,这才想起来,即便是沦为阶下囚,这位男子依旧是武道九品的顶尖高手,数步之内绝杀自己毫无问题。
想到这里,典狱长不由得退了几步,同时眼神示意周围的下属上去,将男子好好扣押住,天知道这些刑具对武道九品的高手来说到底有没有用。
男子任由他们施为,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典狱长认真查看了几眼,确认没有问题,方才笑眯眯地看向对面的男子:“陈公爷,您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在下吗?”
“别动我儿子,否则谁也保不住你。”一直神色淡漠的男子缓缓抬眸,盯向了典狱长。
典狱长微微有些肥胖的身子狠狠一抖,脸色有些难看地干笑道:“陈公爷,小的我也是听命办事,你就不要为难我这种小人物了。”
“让你的人别下黑手就行。”男子淡淡道。
“我们刑部秉公办事,这点陈公爷绝对可以放心。”典狱长继续干笑道。
“走吧,带我从他牢前走,我再见他一面。”
“这个”典狱长面露难色。
“永兴当铺,去找掌柜的,报我名号,百两黄金相赠。”男子扫了他一眼。
“这如此,小的就尽力帮公爷一把。”典狱长顿时又显出了几分喜色出来。
“带路吧。”男子瞥了他一眼。
一行人默默行走,男子阔步行走,走得无比坦然。
从深层级级而上,一路守卫森严,典狱长于前方带路,领着男子来到了一处牢房之前。
牢房内关押着的,赫然是一个少年。
“明夜。”男子开口,声线平稳,却隐隐有一丝潜藏不住的颤抖。
原本低着头的少年听到声音猛然抬头,目光一下牢牢地锁在了男人的身上。
“爹!”少年惊喜地开口,“他们是不是要释放我们了,陛下知道我们是冤枉的了对不对?”
“明夜,听爹说,”男子看着少年,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还记得爹之前给你的信吗?”
“记得!”少年连忙点头。
“一定要按爹说的去做,记住了吗?”男子嘱咐道。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隐隐感到了有什么不对,眼神一下变得有些慌乱起来:“爹,您在说什么呢?”
“明夜,我一直苛责你不够努力,从来没有夸奖过你,那一次你在北州随我出征,肩上中了流矢,我都没有去看你,是不是很怨我?”男子看着眼前有些慌乱的少年,嗓音忽而变得有些低哑。
少年拼命地摇头:“不怪你,爹,我一点都不怪你,我还准备以后和你去教训北漠蛮子,一起去收回燕云十三城呢!”
“明夜,这么多年来,你做得都很棒!”男子轻轻说着,用从来没有跟儿子说过的温和语气,“爹很骄傲,有你这样的儿子!”
少年呆呆地站着,看着心目中一直高大的那个身影,蓦地从眼中流下泪来。
“儿子,我陈白,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不是打了多大的胜仗,不是得了多大的赏赐,”男子一向平稳的话音竟隐隐有些颤抖,“我最骄傲的事,是能娶到你娘,还能够有你这样的儿子!老陈家,有你在,爹就不怕了!”
少年哭哑着嗓子,张开口却是那样的苦涩,唯有一丝无力地干枯余音:“爹!”
“好好的,活着!”男子深深注视了一眼少年,眼一闭,狠狠转身,“走。”
典狱长看着这一幕,没有开口,只是复又带着男子继续往前而去。
整个牢房静得出奇。
少年看着那抹背影,声嘶力竭的发出一声呼喊。
“爹!”
男子脚步微顿,却终是没有回头,踏步而去。
那道身影消失在过道的深处,连带铁窗口的一缕阳光也被遮蔽隐淡了下去。
少年死死咬紧了唇齿,再不肯留下一滴泪来。
只是凝视着地面,眼含血丝。
陈氏明夜,在此立誓,生在世间,必破赵氏!
剑锋所指,山拦劈山,海阔填海,不破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