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莹看向陈明夜道:“不管如何,恐怕都要委屈你几日了。”
陈明夜挑了挑眉道:“什么意思?”
“你现在,按理可是在服刑啊。”姜莹看着他促狭道,“南疆之地遍布毒虫沼漳,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来帮忙开垦粮田啊。”
“说起来流放服刑,我还真没去服刑之地看过。”陈明夜摸了摸下巴思考道。
“那刚刚好,不用遗憾了,”姜莹手一招,让人收拾了碗筷去,悠悠站起,面带笑意。
“也罢,本也是该有之义。避免给你添麻烦,此间无事,我即刻便动身去吧。”陈明夜这么说着便要起身。
“应得倒是快。”姜莹弯了弯眼眸,嘴角透出些盈盈笑意,“我一会让人带你换身衣服,你且去应付一阵,看看这钦差使臣到时候会不会真的去看你吧。”
陈明夜勾了勾嘴角道:“我甚至都觉得,这位使臣到来的第一目的恐怕还在我的身上,你那边都是其次。”
姜莹点了点头道:“安顺城居于南疆北境,他们既然入疆了,恐怕还有半日便到,你得抓紧了。”
陈明夜摊开了手:“你安排吧,去哪里服刑还得你这位州牧大人说了算。”
姜莹当仁不让道:“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陈明夜顿了顿,方才说道:“既如此,这把剑,你就暂时替我保管吧。”
姜莹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道:“这可是镇国之剑,你就这么放心地交给我?”
“不然呢,”陈明夜耸了耸肩,“这个世上,如今我可以信任的人,一个巴掌也数的过来了。”
他洒脱一笑,顺手就将腰间的佩剑解下,递给了她。
姜莹愣愣地看着他,眸中微微有晶莹闪动,她连忙有些慌乱地抬起纤手擦了擦眼睛,伸手将陈明夜递来的剑接了过来。
“放心吧,我会保管好的。”姜莹轻轻咬了咬下唇,语气坚定道。
“你,我自然是放心得很。”陈明夜轻笑。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姜莹尚有州中诸事需要一应处理,陈明夜则是在她的安排下跟了一个士卒一直往城外去了。
“小哥儿,你和州牧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士卒和他并驾齐驱,一路上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着他,开口问了出来。
陈明夜笑了笑说道:“怎么,老哥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我反正是很久没见过州牧大人露出过那种笑容啦!”士卒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打老城主过世以来,州牧大人再也没有笑过,甚至连给自己一点放松的余地都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可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啊,她从一个孩子一下承担这么大的负担,几个月来消瘦成这个样子,我们这些个老人,看着比谁都心疼。”
陈明夜默默听完了,方才开口道:“她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
“呵呵,小哥儿,可别把话题岔开了,你可还没说你和州牧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老卒呵呵笑道。
“我们这男女般配,自然是青梅竹马的关系。”陈明夜觉得这老卒倒是颇为亲切,便开口说笑道。
“你小子还真能吹,莫不是把我老徐当傻子,都说了这小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可从来没见过小哥儿你这号人物啊。”老卒拍了拍胸脯,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藏藏掖掖的欺瞒之语颇为不满。
“哈哈哈,老哥儿果然是湖了,”陈明夜笑道,“我却非她身边的竹马,却也算的上半个君郎。”
“哦?”老卒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么说来,你是真和我们州牧大人有些关系的?”
“哪有什么关系不关系,不过州牧大人的亲卫到可以称得上货真价实。”陈明夜笑笑,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是个亲卫没错,当然也不仅仅是亲卫而已。
老卒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终于把话题扯回了正事:“你既是她信任之人,我有些话可都说开了,小哥儿莫要怪罪。”
“老哥请讲。”陈明夜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我就说了,既然州牧大人安排了我来带你,你一路上须得听我这个老家伙的几句话,到地方都要按我说的来,万不可擅作主张,可不可以?”老卒说完,便定定看向他。
陈明夜应得痛快:“本就应当如此。”
老卒这才点了点头,之后便带着他一路驰骋,一连下去数十里,方至了一处荒芜的庄园。
陈明夜远远地一眼看去,满目荒芜,田地上有十多个衣着褴褛的人正在埋头苦干,另一边几个看守者说笑着,目光不时在那些人身上扫来扫去。
“这里便是一处流芳犯人的劳作之地,往些年开垦了几处荒田,多少已经比那时好些了。”老卒一扬马鞭,向他说道。
流行之徒,经千万里坎坷抵达苦寒之地,之后便是没日没夜的劳作无休,看守者的任意欺凌打骂,很少有犯人还能再完好地回去的。
陈明夜叹了口气道:“这些人在此处服刑多久了?”
“快有十年了。”老卒远眺了一眼,转过头来向着他说道,“小哥儿,你这一身衣服到时候可都得换下来。”
“这个自然,”陈明夜点头,“老哥还要什么是要我注意的吗?”
老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我看你手上老茧都没有,想来不是吃苦的料,别是这两天累坏了,到时候我可不好跟州牧大人交代。”
“这个老哥尽管放心,我也是军旅出身,这些农事也都曾经在边防时做过,并不陌生。”陈明夜回道。
“当真?”老卒满脸怀疑地看着他,“你可真奇怪,好好地来吃这种苦干什么。”
“劳烦老哥保密了。”陈明夜说道。
“州牧大人亲自吩咐的事,我自然有数。”老卒点了点头,“你若是没别的要说,我就带你过去换身衣裳,把你领给那些看守的了。”
陈明夜眯了眯眼看过去问道:“他们应该只会当我是普通的服刑犯人吧。”
“是的,”老卒点点头,“你的事特意保密,所以到时候那些看守若是有些打骂的举动,你尽量忍着点。”
“好。”
一切准备妥当,陈明夜换好了一身褴褛的囚服,戴上了镣铐,跟着老卒向田庄口处的几个看守走去。
“老魏,老刘,好久不见了。”老卒走在前面,冲着那两个看守挥了挥手。
“徐大人,您怎么来了。”两个看守一看到他,连忙招呼了一声,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一个脸上有些刀疤的汉子哈哈一笑道:“我说今天怎么喜鹊吱吱叫,原来是徐大人过来了。”
“拉倒吧,就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喜鹊,”老卒瞪了他一眼,说道,“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照例,新来的流放犯,交给你们了。”
“好嘞,”刀疤脸干脆应下,然后又恬着脸小声凑过来问道,“徐大人,这小子什么来路,劳驾您亲自送过来?”
“闲得慌,过来逛逛,你有意见啊?”老卒扫了他一眼,把目光又投向了另一边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笑道:“怎么,老刘今天没去玩两把?”
“嗨,别提了,这两天不知走了什么霉运,老子裤衩子都差点没输在光头的那个黑心钱庄里。”就做老刘的大汉“呸”了一声,目光落在了老卒身后的陈明夜身上,“徐大人,那小子,有什么油水不?”
“有油水还轮得到你?”老卒笑骂了一句,“行了,这就交给你们了,我还有事,最近忙得很。”
“徐大人您老慢走嘞,可别把腰给忙坏了。”老刘哈哈大笑,特意拖一个长音,待亲眼看着老卒上马走远了,方才把目光落回了一直默默站着的陈明夜的身上。
“你,过来。”老刘冲他招了招手,转头向着身旁的刀疤脸道,“老魏,你说姓徐的他一个人校尉,没事会特意带一个人来咱们这?要说没点猫腻,我可不信。”
刀疤脸横了他一眼:“收起你那点鬼灵心思吧,老徐啥都没说,你还不懂?”
“啥意思?”老刘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有点懵。
“就这小子,咱们问来路,几句话的事他特偏偏意岔开了啥都没说,”刀疤脸拿手指了指满满走过来的陈明夜,笑道,“你说他人都到了,几句话的事倒不说,你说是他懒得说,还是没法说?”
老刘整个人悚然一惊,原本看着陈明夜不以为意的眼神立马就变了味道。
“但这事啊,没咱们想到了,也得装作没想到。”刀疤脸压低了声音呵呵一笑,“别动歪心思,老实本分点就好。”
“真有你的啊老魏。”老刘上来就给了他一拳,肥胖的圆脸上一抹愤愤,“他娘的,差点就被姓徐的给坑了,到时候惹出啥事来还不是我倒霉。”
刀疤脸笑着摇了摇头:“怎么样,平日里你的那些酒没白给我蹭吧。”
“还算有点用。”老刘扫了眼陈明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那这小子就由你带过去吧,跟老张他们说别惹事就行了。”刀疤脸畅快笑道。
“好嘞,”老刘点了点大圆脸,刚要动作,余光却瞥到刀疤脸拎了桌上的一壶酒就往一边去了,当下脸色大变,“你个死刀疤,又偷老子酒。”
眼见刀疤脸溜得飞快,根本没有停步的意思,肥胖的老刘只好喘了声粗气,大骂道:“你他妈给老子留点,老子这几天本都快输光了,这是最后一壶酒了,宝贝着点。”
陈明夜看着眼前的几个看守,笑了笑,突然觉得以他的角度而言,这些个破事未尝不是一种乐子。
“你小子还敢偷笑。”老刘眼光却是刁钻得很,看到他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哪还记得刚刚的谈话,习惯性地就拿起桌上的竹篾鞭子向着陈明夜狠狠地抽了过去。
陈明夜抽手不及,却也根本没想躲开,任由那鞭子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啪”地一声脆响,老刘喘了口粗气,刚准备享受对面那小子鬼哭狼嚎的喊叫,意外地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他有些纳闷地抬起头和那个少年对上了眼睛。
入目是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老刘忽然想起刀疤脸刚刚的那些话,冷汗一下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