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是一首歌,由台湾歌手苏慧伦发行于1996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相识相知,对田晓风和周长镜而言,同样如此。当他们作为东江大学系的新生有缘同宿舍且上下铺,几的工夫就发现,原来对方和自己一样喜欢这首鸭子。很快,“鸭子”这个词自带的荤腥味被他们用来当成会心一笑的别称,“鸭子二人组”是当年东江大学系男生圈里的“江湖暗语”。何曾想,多年后,周长镜真的做起了鸭子生意,用的还是田晓风的家乡大致镇的鸭子。
田晓风被周长镜一句戏谑“亲爱的鸭子”弄得有点发怔。他知道周长镜肯定不是在感怀往昔,而仅是酒精在大脑皮层一次巧合的撩拨,但这已足于令他心间有往昔清凛与今时混沌的交汇与恍惚。他埋头给周长镜添了茶:“不是开玩笑,估摸着你我其实都已成了意味不一样的鸭子了。”
“这没什么,人活于世,一开始总是有着各自的洁癖,但那是老给的,见真章的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
“人世烟火和风霜谁也遮不住谁都躲不了,经历这些之后还能独善自身的,方叫高手。”
“嗯嗯,嗯嗯”田晓风就喜欢看周老板喘着酒气夫子论道。
“有句话得好……”
“什么话?”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人一辈子就在这三个境界里折腾。注意,它们不是,或者不限于递进关系,有时候可能次序错乱,有些事上可能层层叠叠,所以,聪明人都知道,人唯有独处一方才可能真正有自我,在世为人,能有依恋自我的警觉就不错了。”
“胡袄!”
“那就点明明白白的,你今怎么过来了?平常都是我和你提前约好什么时候拨我电话,今是不约自来,我也正好顺势而为。一出包厢,就有店员告诉我你来了。”
“今是我四十岁生日。”
“那怎么啦,一把年纪有妻有子的,还找我给你过生日啊?”周长镜虽然嘴里言语轻淡,但神情还是有些诧异。
田晓风仍然面不改色:“方云今给我过了生日,还轮不到你。”
“哈,所以你是炫耀来了,还是特意来翻我牌子宠幸我,”周长镜一拍茶几:“没问题,今晚我们另找个地方,过个二人世界,也太久没和你喝酒了。”
“不是,我……”
周长镜的手机屏幕亮了,未等铃声响起,他接通电,并点了免提:“兰?”
“周总,他们要走了,已经下楼。”
“好,在门口稍稍留一下,我马上来。”话间,人已起身蹿到门边,出门的那一刻才回头嘱咐:“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这一等大概有二十分钟,门被打开时一股令人掩鼻的酒臭味同时冲进来。周长镜脸色阴沉,蓝色衫湿了肩膀:“操,吐了我一身。”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个穿深色职业西裙的姑娘,姑娘显得忐忑不安,但还是礼貌地冲田晓风点零头。
周长镜在办公室西南角上的柜子里上拿了一件白色恤,也不在意那个姑娘在场,毫无禁忌地把衫换掉。姑娘麻利地移步上去,把衫接过来:“周总,还有裤子……”
“裤子没事,谢谢你啊,兰。”
“没事,那我先拿去洗。”
兰出门时把门掩上,同时又向傻看着这一切的田晓风点点头。
“你这店长真心不错,到底一个月给开多少钱工资。”
“钱都是他妈王鞍。”周长镜随口应道。
“出什么事了,谁把你吐了一身。”
周长镜撩了撩头发,长出了一口气才坐下来:“也没什么。”看得出来,他在习惯性地要求自己冷静下来。
“你。我听。”
“这家店可能开不下去了。”
“……”
“房租到期,续签的话,租金要涨翻倍。”
“翻倍?”
“嗯,翻倍,一分不减。不然,就在原租金不变的基础上,每给他百分之十的流水,收银员用他的人,每月工资五千块,我负责。”
“这都什么鬼?”
“今就是请房东吃饭陪他喝酒,就一混蛋,陪他来的有十一个人。”
“等等,先让我脑补一下古惑仔谈判的画面,不会豹哥乌鸦靓坤都到了吧……”
“反正人家油盐不进,就那个规矩,成就成,不成就搬走。”
“这也离谱零,怎么涨那么多?”
“原合同是四年前签的,这四年,房价都翻了一倍多,他涨一倍,已经仁至义尽。”
“房租要是跟着房价一般涨,那不乱套了么。”
“唉,他也是有理有据,都是生意,讲你情我愿。他也亮底牌了,要是我不租了,他有弟兄想把这里改成城市民宿,所以就听我一句话。”
“这么人情冷硬,你还被吐了一身?”
“生意不成人情在,我们得有礼有节。刚才不是去送他么,他都喝软了,一个称兄道弟就搂上了肩,吐了。”周长镜下意识地又闻了闻自己的肩:“人家也是看着这里生意不错,掐你七寸。这年头,食物链最顶端是房东,多少生意都给凶涨的房租掐死了。”
“你有主意了?”
“不然怎么办?没办法只好撤了。其实,这门生意或许不应该开这么大的门脸,只要自己不是房东,最后还是船大难掉头。你我就和当初在西城路店那样,不是挺自在。光回头老客就够流水,我自己都不必每晚到店,放手让他们去干就好。”
城西路店是“一只鸭”的第一家店,东风路店是第三家,也是周长镜扩大经营的一个里程碑,谁曾想,四年之后竟要以这样的理由溃败了。
“你还大言不惭店只开三家呢,你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了吧。”田晓风知道周长镜不需廉价的开解,这样斜插一刀才是他们兄弟间的惯常语境。
“嘿嘿,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在我心。真理依然是真理。你看,这生万物的三,四年后要夭亡了,三生万物哪能是轻而易举的。”周长镜向田晓风举起茶杯,田晓风也只好和他碰了杯,这一番以茶当酒,倒让田晓风原本要对周长镜的话,失了踪影。
看来,原本三足鼎立的“一只鸭子”,是要折一足了。而同样地,他田晓风和周长镜不期然地同时跛了脚,所不同的是,一个跛在居家一个跛在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