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在这座北方的小县城,被诠释的淋漓尽致。
梯田上成片的玉米被晒得蜷曲着叶子,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锁住体内最后的水分。蟋蟀和蝈蝈这一对冤家较劲一般的嘶喊着,却不曾想,风头都被狡猾的知了抢了去。
罗敬言骑着自行车,飞快的穿梭在地头的小道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滚落在飞扬的尘土间,消失无踪。
赶路的时间总是漫长又无趣,几公里的路程,竟让他有种长途跋涉之感。
终于,他看到了那条记忆中的胡同,快速踩了几下踏板,很快就来到了胡同尽头。
这里有一座石头垒起的墙垛,墙垛往里是三间老式瓦房。
看到瓦房的瞬间,罗敬言有些失神,这座风雨里伫立了二十年的黄土房,在两年之后的2011年即将结束他的使命。
想到这,他没有马上进院,而是拿出手机,调出30万像素的照相机,“咔嚓”一下,留下了一段珍贵的影像,准备回头找电脑把它倒进QQ相册。
照片拍完,正好看到从屋里端着洗衣盆走出来的老妈,他老妈有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名字,陈玉兰。
这个时候的陈玉兰头上还没有白发,脸上也没有那么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之所以端着水出屋,自然是因为看到了罗敬言,儿子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最担心的就是陈玉兰了,如今儿子回来了,她才算长长出了口气。
但看到这小子大马金刀的站在那,不仅没来和自己道歉,反而拍上照片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小兔崽子,因为我让你复习,就离家出走,你倒是别回来呀。再说了,你回来不应该先过来给我道歉吗?怎么像是来旅游一般?
罗敬言自然也看到了老妈幽怨的目光,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陈玉兰泼掉盆里的水,一扭头就回屋去了。
他这才想起来,当年的自己因为复习的事,这个时候还在离家出走,老妈的苦口婆心都被自己当成了驴肝肺,最后她还落了个笑面虎的骂名。
这样想着,他停好车子,大咧咧的向着门口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喊。
“妈,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
陈玉兰头也不回。
“你怎么骂人呢?我真有好消息告诉你!”
听到罗敬言的话,陈玉兰放下盆子,转过头,一边用衣角擦手,一边冷冷的看着他,等着他下一句话。
罗敬言一看母亲这架势,顿时有些心虚,看来当年自己给她伤的有点儿重啊!
“那个,我决定去复习了!”他也不敢再大声说了。
他一句话出口,陈玉兰的眼神顿时由冰冷变成了戏谑。
“你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去找你那小女朋友了?”
罗敬言尴尬的笑了笑。
“不去了,我觉得还是应该考个好大学,毕竟,我脸皮儿薄,搬砖和偷电瓶都不太适合我。”
陈玉兰也不知他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但看到儿子突然就乖起来,她再也绷不住情绪,表情缓和了下来。
“臭小子,这还差不多,那我这笑面虎也算没白当!”
……
第二天天蒙蒙亮,罗敬言就早早起来刷牙洗脸。
吃过早饭,换上一条黑色运动短裤,一件白色运动短衫,看着镜子里因为做暑期工晒得有些微黑的自己,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十八岁的自己,微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蛋,虽不是翩翩美少年,却还是有些小帅的。尤其是配上一双深邃的眼眸,更是增添了几分魅力。
他不禁有些感叹。
曾经的你,拼了命的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但却根本抓不住岁月的尾巴!直到多年以后,你再想逃离岁月的魔爪,却悲哀的发现,总也躲不开那把刻刀的搜刮!
重生在这样的年纪,真的很不错。
装逼般的自我陶醉很快就被冷水泼醒了。
“别看了,再看也是块黑炭头?”陈玉兰看着正在臭美的罗敬言,嫌弃的说道。
她自然不是真的嫌弃,但只要一看到儿子这种自恋的模样,就不由自主的想打击他一下。看着他皱眉不开心的样子,陈玉兰心里却有种暖暖的满足感,似乎只有这个时候,自己才能想起,原来,他始终是个孩子。
罗敬言当年是不懂老妈心思的,但如今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不由的有些发酸。为了掩盖这种情绪,他咧嘴一笑,双手按住老妈肩膀。
“妈,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多温柔的小老太太啊!”
“哼,你妈的那点耐心都快被你就饭吃了!别贫啊!快点把你行李装好,等下你爸回来,你还磨蹭,他又该不乐意了。”
罗敬言老爸叫罗国庆,“国庆”也是个时代气息扑面的名字。
罗国庆是镇上的水利站站长,北方夏季的雨水总是来的突然,去的迅疾,你根本搞不准什么时候会来一场洪水,冲掉所有珍贵的记忆。
因此,对于这座依山傍水的小城,防汛工作成了这个时期的重中之重。进入夏季以来,罗国庆几乎日日坚守工作岗位,吃住也就在单位随便解决一口。这就是他对待工作的态度,在这一点上,罗敬言倒是随了自己的父亲。
要不是倔驴一般的罗敬言突然答应去复习,他都很难开口和镇委班子请假。
罗敬言一听老爸的名头,顿时有些犯怵。这一年的老爸可是一头老倔驴,小倔驴碰上老倔驴,双方高下立判。
他本来想着自己去学校报道的,但昨晚老妈就给他收拾了一堆行李,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老爸不送,自己也得打车。更重要的,重生之后,他确实想看看当年老爸的样子。
这边陈玉兰的忠告还在耳边未歇,那边罗国庆就推门进屋了。
“抓紧时间,我下午还有个会呢!”
罗敬言一看老爸刀削斧凿的黑脸,此时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老妈和自己,再联想起昨天还在缠着自己下棋的老头,不禁唏嘘。
时间,果真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
……
一路上父子二人几乎没有什么对话,罗国庆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而罗敬言,则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复习学校名为卉源,乍一听以为是果汁,但就是这个“果汁”学校,在当地的名声可是如日中天,而且在以后的岁月里,会越来越牛逼。
穿过县城热闹的街道,汽车驶进一条砂石路。一路上,全是前来复习的学生以及送学生的家长。就和大伙都商量好了似的,差不多所有画面都是清一色的家长前面扛着行礼,孩子后面低头跟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车又开了不到五十米,人流越来越堵,眼看汽车已是无法再前进,罗国庆脸上也显现出一丝烦躁。
罗敬言看了眼老爸。
“爸,要不,你回去吧,这就剩一点儿路了,我自己扛着行李走过去就行。”
说着,他随手打开车门,就下了车。
罗国庆打了一下方向盘,将车往路边挪了挪,随即也下了车。
罗敬言打开后备箱,将行李卷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拎起皮箱。
“回去吧,爸!”
罗国庆看着儿子,抬手想要接过行李,但被罗敬言躲了过去。
“没事的,爸,你不是还有个会吗,快去开会吧,把钱给我,我自己能办理手续!”
罗国庆还是没动,罗敬言有些无奈。
“放心吧,爸,再有俩月我都成年了,这点小事,你要相信你儿子,好吧!”
罗国庆听到儿子这般说,才有些放下心来,缓缓点了点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在了罗敬言的裤兜里。
“有事打电话!”
说完他上了车。
汽车慢吞吞的往后倒,罗敬言看着车里一会儿看自己,一会儿看后视镜的老爸,眼里泛起笑意。
当年的自己读不懂老爸老妈的这些潜台词,因此对于母亲,他只是一味地抱怨,而对于父亲,则是一味的惧怕。
如今回头来看,他才明白了那句“母爱如水,父爱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