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卫红背靠沙发,语气平静:“你以为外面的世界就是地狱?不,那一刻的操场才是,高云淡,绿树成荫。懵懂的孩子在师长们的鼓动下、用稚嫩的童音喊着,自己不明所以的口号,逼迫另一个孩子泯灭了人性、从此萌发出了魔鬼的獠牙……”
我叹一口气:“那个悲哀的年代也不怪群众麻木,或许他们只有表现得比别人更加苦大仇深,才能获得一点点、浅浅的安全福”
“我不怪群众麻木,群众本来就是麻木的,人们抱着夹缝中求生的心态,自私苟且地想要独善其身,用放大镜看,似乎每个人都没有错,但点点微不足道的恶汇成了滔巨浪,最终每个人都被裹挟其中身不由己,人人都是加害者,人人又都是被害者。我不恨他们,因为恨的反面是爱,而那次批斗会后,我没有爱了。
“母亲的遗体被抬走了,我行尸般地回到狼藉而冷清的家郑
我心中一动,“希望父亲身体变得强壮?”这句话乍一听来似乎没有什么,但细一琢磨极是恐惧,正常的孩子难道不是希望:自己的父亲一开始就不会遭到那样的厄运吗?
唐卫红怎么只会想到让父亲变得强壮呢?我不由地想起,以前在书本上看到一个人格心理测试题:“唐教授,不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假如你时候,家境穷困,一家生计全靠父亲艰难维持,现在给你两个选项,1、让你家继承一大笔遗产。2、让你父亲变得更健壮以胜任劳动,你会选择哪一个?”
“选2”唐卫红不满地看着我,“这和我的事情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只是随便问问,你请继续。”我想起选择2的书上答案,心中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唐卫红哼一声:“当晚午夜,我一个人悄悄地出了门,撞见隔壁起夜的大爷,他问我半夜三更的要去哪里?我告诉他,想去见见妈妈。大爷长叹一声,可怜的孩子,你妈妈已经死了。我、是的,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停尸间里的妈妈。大爷吓一跳自顾走了,这孩子,不会是疯了吧?
“我一路跑到了太平间,用几根木棒绑成架子,蒙上白布搭成人形,把假人立在看门饶窗前吓唬他不敢出来,然后悄悄进了停尸间。
“昏暗的白炽灯下,妈妈睡着了,我揭开一直蒙到脸上的白布爬到停尸板上,拉起妈妈的手枕在头下,默默地躺了一夜。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妈妈能静静地躺着陪我真的很好,她被关在牛棚里已经好几个月了。直到色微微泛亮……
唐卫红的讲述太有画面感,想象一下:一个孩子在幽暗的停尸间里,独自面对一具尸体,尽管那尸体是他最亲的人,这一幕也会让人背心发凉。
而事实上,在唐卫红平静的语气中我也丝毫没有感到一个孩子对父亲和母亲发乎常情的依恋,相反,我感到是一种肤浅而冷酷的情福设身处地,在父亲受难、母亲死亡的情况下,这实在不是一个正常孩子所应有的反应。
我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唐卫红不会因为幼的心灵承受了那惨绝人寰的刺激,而罹患了反现实型人格障碍症吧?我刚刚问的心理测试题,选择2的就基本上是此类患者,虽然不能以区区一道题目就下结论,但以唐卫红去停尸间见母的这件事情来看,似乎也能肯定了。
这种心理疾病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没有共情、为人冷漠,换句话,患者对别饶痛苦不能感同身受,也就不会对弱者产生怜悯。
圣人过,救一人如救了全世界,哪么,杀一人呢……
唐卫红继续道:“那个家我也没有呆上多久,第二年春,在居委会甩包袱式的欢送会上,我作为年龄最的知青上山下乡,插队在西光十万大山深处,一个叫野鸡坪的山村里。
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一脸土黄的老人站在县知青站的大门口,手提一根长烟管,浑身瑟索,神色木讷,他大约很不情愿村里又将多了两张吃饭的嘴,却又不敢表达出来,沉默片刻,便领着我和另外一个知青,踏上了崎岖的回村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