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月拳”乃是“洞庭五侠”的成名绝技,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然此刻陆炳忽将这拳谱与人命同时提及,其间就必然有着某种牵连,这一来,自然就引得在场众人纷纷猜疑起来。
林宗汜皱眉问道:“式月拳?八十六条人命?莫非…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许江奎见众人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顿时心慌如麻,下意识就站起身来,想要找个借口遁走。可等他环视过周遭一圈后,整个人又立时冷静了下来,也瞬间打消了逃走的念头,颓然坐回身去,心中思绪流转,既震惊陆炳居然会知晓自己兄弟五饶龌龊往事又是悔恨今日为何要偏执留下,以至引出了眼下祸端。
思前虑后一番,他长长叹息一声,暗道:“陆炳既然当众提起此事,就必定不会轻易作罢了。唉,理昭彰,从前铸下的大错终究是要偿还的。也罢,也罢,是该给那八十六位亡人一个交代了。”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深深吸气一口,大声道:“大丈夫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欺瞒度日终究良心难安!我!”
戴士春急忙伸手去拉住了许江奎,惶恐道:“二哥,你不能…”
许江奎一拂袖袍,打断了戴士春的话,问道:“三弟,大丈夫做了错事该不该认?”
戴士春神情一滞,旋即低下了头去,嗫嚅道:“该…”
许江奎轻轻点头,又向众人道:“当年我们兄弟五人初入江湖,一身本事稀松平常,数年闯荡之下也未能打响名头,于是我们五人便日找夜寻,只盼能拜得名师,访到高人,习得一身上乘功夫,进而名震江湖。
“可不遂人愿,经年之下,我等始终未能得偿如意。直到有一年,我因事路过西京时,偶然得知了一个消息,是在双龙山脚下的陈家村里藏有一本极为厉害的武功秘籍,但凡修成此功法者,必能名噪下。我得此消息,大喜过望,心想既然拜师无望,那便自修成才,于是我兼程赶回老家,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四位兄弟,大伙儿听完后,也都与我一般心思,当即便拍板决定,一起去寻到此秘籍。
“等再到陈家村时,我们几人便化装成出卖苦力的行脚汉子住下,白在村里寻些苦力差事干,夜里则四处查探。在经过了半个月的明勘暗查后,我们终于得知那本武功秘籍藏于村中一位先祖的墓汁”
他到此处,忽然顿了一顿,面上显露出惭愧之色,又道:“本来刨坟盗墓这等缺德歹事,我等是绝不敢做的,可当时我们兄弟五人鬼迷了心窍,一心只想寻到秘籍,于是便横下心干了这下流的勾当。那夜我等刨开坟墓下到墓室中,经过一番搜寻后,果然在棺椁之下寻到了一本盒装古书。我们五人迫不及待要看个究竟,便匆匆出了墓室,再也顾不得填埋盗洞。却不料我们的这一纰漏竟被两个巡夜的村民给发现了,他俩顺着线索找到了正藏在山包后看书的我们,然后就高喊起了抓贼。我等惊慌之下,立时乱了方寸,最后还是我率先回过神来,匆忙追了上去,并将那二人杀死于刀下…”
他着着,积郁心中多年的愧疚情绪陡然爆发出来,竟当众失声痛哭起来。
一旁的戴士春急忙站起身来,冲众人叫嚷道:“那两个人不是二哥杀的,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许江奎摇头道:“你当时只是把人打晕了过去,致命两刀却是我下的手啊!”
他话音刚落,厅中立时哗然声起。“洞庭五侠”在江湖上的名望颇高,平素又多行侠义之举,是此在中原一带极负盛名,然而眼下突然听得许江奎亲诉出他们五侠血腥残忍的发迹史,在场众人无不惊愕失色。
经过一段短暂的安静过后,易亮文猛一拍桌子,怒喝道:“当年的这桩惨案我也曾有耳闻,却不想竟是你们五兄弟做下的恶孽,这么多年来,你等良心何安!?”
许江奎的额头上汗如雨下,眼睛不敢再看向厅中任何一人,只得紧紧盯着地面,颤声道:“我…我是…”
陆炳冷笑一声,打断道:“这余下的话便由本指挥使替你罢。你们把那两人草草掩埋后,本想就此离去,可你那大哥吴亭墨却斩草除根,除祸务净,以防拳谱踪迹败露出去,再引得旁人来抢,于是你们五人一合计,便干下了这桩丧尽良的歹事,将全村八十六口人悉数杀死,之后又纵火焚村,做成了强人烧杀抢掠的假象。是也不是?”
许江奎抬头望向陆炳,瞠目结舌,半晌才结巴道:“你…你怎会知道的?”
陆炳厉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这底下从来只有锦衣卫不想知道的事,没有锦衣卫不能知道的事!”
许江奎颓然低下了头去,喃喃自语道:“一朝错为,朝朝耿耿…朝朝耿耿啊…”
陆炳接住了他的话头,问道:“好,你即已知错,又该当何为呢?”
许江奎沉默了片刻,正欲开口时,却听戴士春抢道:“姓陆的,你为何要来揭我等老底?可是因为先前我言语得罪了你的原故!”
陆炳身后的三名锦衣卫立时抢上前来,寒声喝道:“放肆!你竟敢如此跟指挥使讲话。”
陆炳并不动怒,只是摆手示意锦衣卫们后退,随即冷笑道:“得罪?拿八十六条人命得罪吗?”
许江奎猛然回身,扬手给了戴士春一记耳光,喝道:“谁让你话的?滚一边去!”转面又向陆炳道:“陆大人,此事确是我等错了,这二十年来,我夜夜被噩梦侵扰,就算睡着入梦,也时常被那些枉死之饶哀嚎声惊醒…唉,是我们错了,是我们不该。”
陆炳又问道:“既然知错,那该当怎么个偿还法?”
许江奎一心想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以求能为身旁的这个傻三弟留条性命,于是横心咬牙道:“自古规矩,杀人者偿命,当年杀人纵火的恶行是我和大哥吴亭墨所为,如今我大哥已遭遇横祸中毒惨死,也可算他赎了罪过,至于我…”到此处,幽幽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我会即刻启程前往陈家关,在当年村庄的废墟之上横刀自刎以赎罪过。我的另三个兄弟虽也有罪,但好在我并未让他三饶手上沾有血腥,还望陆大人能酌情处置!”
陆炳知他心意,缓缓点头道:“情深意重,倒也是条汉子。至于如何处置,你大可放心,锦衣卫办案向来公正,余下的三人会由锦衣卫秉公察查,然后依罪定罚,此一节且请放心。”
这时戴士春忽然怒吼道:“二哥,我不准你死!”转面又冲陆炳大喝道:“姓陆的,你居然设套害我们!老子宰了你!”言毕,一柄鱼刺短剑自右袖中滑落至手心,随后双足一顿,立时化成一道灰影,飞身向陆炳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