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们哭天抢地,上清宫内乱成了一锅粥。
老道张雍不多时就醒过神来,发觉那闯祸的白衣少年主仆上清宫有史以来最大劫难的始作俑者,已经溜之大吉。
他压住满腹的焦虑和不安,回头冲那名犹自在哀戚中的黑脸紫袍中年道士怒斥道:“玄清,还不赶紧报官,捉拿这毁我法器和山门的贼子?!”
“弟子遵命!”
玄清定了定神,草草向张雍行了一礼,然后就要持上清宫玉印奔跑下山去洛阳经官。
正在此时,一个麻衣布履蓬头垢面的老道突然从左侧的宫墙上一跃而下。
他扫了一眼这一地的狼藉,目光落在那静静窝在山门废墟中的青铜大鼎炉上,符篆散落一地、鼎身扭曲开裂,嘴角抽搐。
他摆摆手:“老三,切莫轻举妄动。”
张雍扭头发现此人,当即怒形于色,险些当场暴走:“张元贞,你还敢来?今日这祸事就是你这厮就是罪魁祸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两个贼子,擅闯进来亵渎圣教法器,砸塌上清山门,已经成为我圣教不共戴天的大仇!待我行文龙虎山上奏天师,请来法旨,定将你这厮斩去狗头,魂魄镇压在寒冰洞,永世不得翻身!”
麻衣老道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老三,你也不必发狠。你就是请来劳什子的天师法旨,也奈何不了贫道。再说这九足龙鼎终归是毁在了你的手上,你作为上清宫主难辞其咎。如果要处罚,首先是要罚你。至少,你这宫主的宝座是保不住了。哈哈哈,贫道想到此处,怎么觉得如此爽快呢?”
张雍脸色铁青,嘴角气得颤抖:“都是因你而起!张元贞,你勾结贼人毁我山门,亵渎圣教法器,罪在不赦!”
麻衣老道眼珠子一转,淡淡道:“老三,你可知道这九足龙鼎的来历?”
张雍冷哼一声,袍袖一甩,懒得回应。
麻衣老道自顾道:“六十年前,上上代天师法驾驻跸北邙山翠云峰,其时上清宫初建。天师亲自主持的三十三天的罗天大蘸之后,那日午后宫内来了一位白衣秀士。此人举止从容,面生奇相,他求见天师,与天师在此处论道**一个昼夜。”
“白衣秀士向天师坦诚相告,其原本是这伊洛河中的一条罕见白鲤,这白鲤日日夜夜逆流而上,要跳过那龙门,无不以失败而告终。百年的光阴一晃而过,终有一日,白鲤一举越过龙门,一团天火焚烧掉了他的鱼尾,风雨骤来电闪雷鸣间,白鲤化身为了一条白龙。”
麻衣老道娓娓道来,讲出了一段所谓上清宫的不传之秘,其实这在天师道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而本地民间鲤鱼跳龙门的传说,估计也就是从上清宫的道士口中传出去的。
“白龙栖身在伊洛河中行云布雨,这河洛之地十年风调雨顺,这龙有大功德。他来上清宫与天师论道,其实并无恶意。但天师”
麻衣老道讲到此处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充满了嘲弄之意:“但天师苦修一个甲子都未曾证道,眼看寿数将尽,就暗暗就起了贪念,意欲取白龙颈下龙珠融气化神,来助自己白日飞升。”
张雍脸色大变,跳着脚气急败坏道:“张元贞,天师斩龙分明是为民除害,因为那龙在洛河两岸兴风作浪为祸一方。你真的好放肆,竟敢满口胡柴,杜撰编造,污蔑亵渎上上代天师,该死该死!”
麻衣老道呸了一声:“老三,真相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又何必欲盖弥彰?!那日天师灌醉了白龙,趁其不备,仗剑斩其头。当时龙气弥漫,血光盈天,天地震动。白龙虽身死但龙魂犹在,龙魂裹着龙珠冲天而起”
“白龙在上清宫云端之上发下了誓愿,以一个甲子为期限,届时他的转世之身将血洗上清宫,与正一教不死不休。”
“他终于还是来了。”
麻衣老道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被毁坏的九足龙鼎,嗟叹连声:“如此九足龙鼎青铜铸造,又有天师符篆加持,岂是凡人可为?可怜当年天师徒做恶人,只得了一颗无用的龙首和一腔腐坏的血肉,无奈何只得将龙首等物焚化,镇压在这九足龙鼎之中,至今正好一个甲子。”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种下恶果,无法逃脱。”
麻衣老道袍袖挥舞间纵身越上宫墙,清朗的声音渐渐传进张雍等道人的耳际。
唐斗缓缓牵马下山,唐突就骑在马上。
在山半腰的一个拐角处,唐斗抬头瞥见一个蓬头垢面的麻衣道人笑吟吟站在一棵百年老槐树下,吃了一惊。
这是师傅元贞道人?怎么看上去似乎好几天没有洗脸啊?
元贞摆摆手:“小子,见到为师还不下拜?”
音如其人,必定没有错了。
唐斗倒头就拜:“师傅你怎么在这里,刚才我和公子去上清宫,没找到你那些臭道士欺人太甚,阿斗忍不住就揍了几个。”
唐突下马来见元贞如此模样,印象中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就皱了皱眉。
又想起自己莫名其妙闹了一场上清宫,平白生了一顿闲气,就忍不住抱怨起来:“既然你不是上清宫的道士,又何必跟阿斗约在上清宫,害我白跑了这一趟。”
唐突心道你这老道何必虚荣心这么强呢?
北邙山的野道士就是野道士,这有啥丢人的。
这年头,真正道法高深的高人都隐居深山,有几个住在华丽的道观中享受锦衣玉食呢?
那都是伪道士!
元贞仰天打了个哈哈:“贫道本来是上清宫的道人,不过呢,后来此事说来话长,唐家小郎,你且随我来。”
唐突和阿斗就跟着元贞道人走进了这条山间的岔道,慢慢绕山而行,去了与翠云峰背面的一个山坡下。
不远处,是一座破败的道观。
山门狭窄矮小,一圈一人多高的土胚墙内,三间茅草屋背靠着悬崖峭壁,看上去摇摇欲坠,甚是经不起风雨的样子。
山门上有一块木质的匾额,腐朽斑驳,已经看不清观名了。
“这就是元贞师傅你这些年清修的道观?”唐突似笑非笑,在杂草丛生的观门外停下了脚步。
唐斗就不管这些,他发现道观外的那片林子里有不少野兔蹿过,就撇开唐突和元贞跑去逮兔子。
如果元贞道人说的是真的,他曾经是上清宫的人,如今混得这么凄惨,必有内情。
别看元贞道人言辞闪烁没有过多解释,但唐突转世重生历经人世沧桑,可以说是人精中的人精,猜也猜出了大半。
八成是在天师道内部的权力纷争中,元贞道人输给了旁人,比如说刚才那位上清宫的主持真人张雍。
元贞栖身在此,显然是被上清宫驱逐出来。
甚至,因为某种原因都被逐出教了。
“唐家小郎,你可不要小瞧了此处,此观名老君观,是老君道祖炼丹之处。贫道在此观已经有数年之久了。贫道除了定期去长安教授阿斗学艺,多数在此修身养性。”
元贞道人面色肃然,轻叹一声:“别看那上清宫华美异常,但红尘牵绊,非我修道之人的久居之所。”
“不过,你们若是再有半年不来,我也要离开北邙山去他处云游了。”元贞道人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唐突:“看你这情形,似乎是不愿意继续留在青州了吗?”
唐突笑笑:“那种小地方有什么好呆的,我当然要去长安。道长你让我到洛阳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