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唐突扯扯王振的衣袖,压低声音轻笑着:“王执事,这间酒肆人声嘈杂,其乱无比,我们不如换一家如何?”
王振还没来得及回应,那锦衣少年薛凯已经面色不善,捏着一杯酒走了过来。
都两三年没看到唐家的这个窝囊废了,今日乍见,还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
薛凯呸了一声,吐着酒气斜眼盯着唐突:“唐突,你这窝囊废竟敢还回长安来?还认得爷是谁不?”
唐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无论古今,纨绔始终就是纨绔,不知道好歹,也不知道进退,整日里醉生梦死不管明天死活。
安王李溶是皇帝李昂的弟弟,但现在皇帝都是可怜的傀儡一枚,皇族宗室更朝不保夕。你说你薛凯不过是李溶的小舅子,招摇过市嚣张跋扈,不怕给李溶惹祸上身吗?
唐突见王振向自己投过深沉的一瞥,面上立即浮起恰如其分的惶急之色,然后身形就躲在了王振后头。
他懒得跟薛凯这种蠢货纠缠,干脆就让王振当现成的挡箭牌。
唐突细微的表情变化,以及躲避在自己身后下意识的小动作,让王振啼笑皆非。
而薛凯,这才看到了一身宫内太监打扮的王振。
薛凯脸色一变。
跟随在薛凯身后一起过来的马平安几个人,也统统脸色骤变。
他们本来要围上来调戏玩弄唐突一番助助酒兴,见唐突躲在一个小太监后面,仿佛相识的样子,就都闭住了嘴,往后退了两步。
唐突叹为观止。
这些少年无不出身显赫,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王侯当面都未必怯场,可偏偏就怕一个小太监。
一个鱼弘志身边太不入流的小太监。
由此可见长安城中当家做主的还是太监。
天老大,太监老二,皇帝连老三都排不上。
无论这群人是什么人,是哪一家的公子哥,王振都不在乎。
他撇撇嘴,想起鱼弘志私下的暗示,就轻飘飘一个转身去了边上的酒案,趺坐下去,摆出了一副不管闲事反看热闹的架势。
唐突呆了呆,心里这个恨啊,这些六根不全的太监就没一个好东西!
王振似笑非笑的目光玩味着,唐突向他投过求助焦急的一瞥。
王振装作看不见。
见唐突与那小太监似不是一伙,薛凯等人马上就兴奋起来。
立即一哄而上,七嘴舌关于各种窝囊废的鄙夷嘲弄声,吵得唐突头晕目眩。
他缓缓闭上眼睛,他不得不再三斟酌如何应对、如何反应,才最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不至于引起鱼弘志的疑心。
这群纨绔子把唐突骂得心烦意乱,自己也是口干舌燥。
薛凯兴起,竟然上前推搡起唐突。
裴庆更是借着酒劲,将手里捏着的那盏酒劈头盖脸泼了唐突一身。
唐突狼狈地涨红脸手足无措。
王振无语,心道唐突这窝囊废的名声还真不是杜撰的,都被羞辱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敢还手?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现在唐突可是鱼弘志的门下的门生伴当,被人欺负成这样子,传扬出去,鱼弘志脸上哪还挂得住?
鱼弘志面子丢了,他王振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霍然起身,怒斥道:“住手!”
唐突默默整理着衣衫,低着头,嘴角噙起一抹古怪的笑意:玩你这种小太监,老子都不用动脑子。
王振大步走过去,扬手就把薛凯几个人劈头盖脸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欺人太甚!”
王振一把扶住唐突。
见他面色涨红眼眸中似乎还萦绕着点点泪光,皱了皱眉,大声道:“九哥儿,你可是咱家大将军的第九门生!身份尊崇,你不要怕,你去给杂家挨个打,杂家倒是要看看,他哪个敢还手!”
王振掏出鱼弘志的腰牌。
薛凯等人毛骨悚然,呆在了当场。
见唐突还在犹犹豫豫、红着脸踌躇不前,王振怒了:“九哥儿,还不快打?”
唐突红着脸吃吃道:“真……真打?万一……”
王振真想骂娘了:“没有万一!杂家看着,你去打,给杂家狠狠地打!九哥儿记住,要打出咱们大将军的威风来,要是丢了大将军的脸面,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唐突立即挺直了腰板,转过身去面对薛凯等人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冷漠的寒霜。
他好整以暇地掏出鱼弘志给自己的腰牌系在腰间,然后凑到薛凯面前,盯着那张惊诧莫名和恐惧并生的年轻面孔,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唐突用力其实不算大,但还是把弱不禁风的薛凯打了一个趔趄。
他心里暗笑,你们这几个不懂事的纨绔子,老子今天就替你们的父母好好管教管教。
他噼里啪啦连续扇了薛凯七记耳光,扇得薛凯晕头转向,几乎哭出声来。
似乎是越打越兴奋,唐突旋即放过了被打肿了脸的薛凯,又转向了裴庆。
裴庆往后躲闪。
唐突嘿嘿冷笑:“你敢躲?你要躲,唐某今天就追到你家里去打,我看你那没用的耶敢吭一声不?”
千牛卫已经不是过去的千牛卫了,皇帝禁军被神策军取而代之,千牛卫大将军虚职一个,无半点实权。
裴元盛面对鱼弘志,那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打死你这小贱狗!”唐突冲过去,一记耳光就扇上。
他这回用力稍大,打得养尊处优的裴庆顿时脸蛋红肿,不由自主身子踉跄了一下。
裴庆心下发急,又着实害怕太监的凶残,竟然放声哀嚎起来。
“让你哭!九爷打死你!”唐突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此时此刻,一众食客眼里的白衣少年唐突,就好像是憋了多少年突然释放出来的斗鸡,打人打红了眼,呼呼喘着粗气。
唐突又到了马平安跟前。
马平安连连拱手作揖陪着笑脸,颤声求饶:“唐公子,不,九公子——马某过去有眼不识泰山,求公子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遭吧!”
马平安不是不想跑,但跑了又有啥用?
鱼弘志是太监首领,手段残暴。
几个月前长安血流成河,不知道死了多少贵人,他爹一个太常少卿,哪惹得起?
“去你娘的!你过去见到唐某非打即骂,可曾想过有今天?”唐突抬腿就是一脚,将马平安踹翻在地:“起来,还手啊!别怂!”
“你们特马的还手啊,都别怂!”唐突跺着脚,指着一干少年大叫。
唐突双眼通红,他抬头望向了周墀的儿子周先喜和杨嗣复的儿子杨凌。
这两小厮过去也没少欺负少年,但看在这俩货父亲还算当世名臣的份上,唐突决定高抬贵手了。
当然主要还是表演到位,可以适可而止了,而且他的手也肿了,打人打的。
王振哈哈大笑,在一旁拍了拍手道:“好了,九哥儿,打累了吧?罢了罢了,来咱们哥俩吃酒——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赶紧滚!”
薛凯几个纨绔子狼狈而逃。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爸妈诉苦去了。
唐突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瞥着自己腰间鱼弘志的那块腰牌,嘴角噙着古怪笑容越来越浓烈。
从今天开始,他身上的伪装保护层更深更重了。
而随着鱼弘志的信任,他这个打入太监集团内部的伟大的潜伏者,距离万恶之源仇士良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