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转过拐角,看到那间半敞着门的教室时,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伴随着琴声冲击而来。那是最重要的亲人离世的悲伤,那种悲伤顺着她的毛孔入侵到五脏六腑,使她经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泪水瞬间决堤而出,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走向那间教室。
悲伤侵入的瞬间,她似乎进入到了琴声编织的“梦境”。
带着些模糊和真实的感觉,她突然出现在葬礼现场。空气中弥漫着肃穆和沉重的气氛,她环顾一周,看到的是黑压压的看不真切的人群和白色的花圈,耳边仿佛听到人群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她把视线转向了不远处停着的灵柩,灵柩前面摆着被白雾笼罩的遗像。
她知道,灵柩里面装着她最重要的亲人,她唯一的亲人。
今后,再也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关心她,爱护她,给她做好吃的。再也没有人会时常在她耳边唠叨,在她生病的时候细心照顾她,在她半夜踢被子的时候悄悄帮她盖好。当初说好的,将来孝顺对方,给对方买大房子,让对方好好享福的承诺,也没来得及实现,并且永远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她面对着灵柩,内心难过到了极点,撕裂般地疼痛。她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似乎听到人群中有人骂她冷血,她很想反驳,但最终没有。也许,她真的冷血吧。
琴声消失之后,江梦月才从“梦”中醒来。她从来没参加过葬礼,但她能感觉到,那是琴声主人的亲身经历。而她刚才,就是把自己代入了琴声主人那个角色。这种让她以第一人称视角经历别人的故事,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以前最多以上帝视角在脑海中浮现一些画面,就像在看画质很差的没有对话只有配乐的电影一般。
可能是刚刚和琴声主人完全共情的缘故,导致现在就算没有了琴声,那种悲伤还是那么厚重,泪水在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她根本控制不住。
突然,眼前的光线被挡住,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原来,为了听得更清楚,她下意识地走到了教室里,琴声的主人想不发现她都不行。
发现自己只到他肩膀的江梦月,下意识仰头和他对视。在与他视线接触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压抑、悲伤,以及对自我的厌弃。
她禁不住脱口而出:“我听出来了,你不是冷血!……嗝!你只是在压抑自己……嗝!你哭不出来,我替你哭!……嗝!”
她一边打着哭嗝勉强把话说完整,一边不顾形象地用手背抹眼泪。没办法,她既没有带纸巾,也没有带手帕,现在只能用手擦眼泪了。
琴声主人听清她说的话后,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女生有些惊讶,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能够从琴声中听出他心中所想,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因为更离谱的他都经历过。
此时,他似乎体会到了俞伯牙当初遇见钟子期的心情,那种心灵相通的奇妙让他有些惊喜,以至于把亲人逝去的悲伤都暂时冲淡了一些。
而且她话语中虽然带着天真的孩子气,却如同某种灵药一般,治愈着他。
不过,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引起围观。琴声主人不想因为别人的误会给两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直接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拽进教室,把门给关严实。
这样的话无论她哭多大声,外面都听不到了。
放开她手臂后,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样子,他仿佛看见了内心的自己。自从父母离异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泪腺就像不存在了一般,不管多么痛苦难过,都没办法流下一滴眼泪,更没办法宣之于口,只能一层一层地沉重地压在心里。
其实,今天他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果没有遇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也许是一年,是一个月,甚至仅仅是一天。
能够有人通过琴声理解他,了解他心中所想,愿意帮他释放心中压抑到极致的悲伤,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他很感激她,也不会辜负她的好意。
“抱歉,冒犯了。”他在女孩哭声停歇的间隙,眼眶泛红,嘶哑着嗓音向她告了声罪。下一秒,他伸手把她揽入自己怀里,把下巴枕在她带着清香的发顶,闭上眼睛,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江梦月刚听到他的告罪,还没来得及琢磨,脑袋就被他压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闻到浓郁的带着冷香的陌生男性气息,她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哭声也因此顿住。
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那么亲密,就算是父母,从她有记忆以来都没有再抱过她了。
而且严格来说,他们两个还算是陌生人。
她完全不知所措,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想要逃离自己一般,耳根也在不断发热,虽然看不到,但自己脸上一定是通红一片了。
就在她想要挣扎的时候,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暗哑中带着清冽的声音。
是他在道谢。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主动放下挣扎的念头,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